我实在压抑不住,眼睛睁大了瞪着他说:“否则就是满地苏家血,哭倒心疼人!”
说罢,我转身带着兄弟,下了楼。最后瞥一眼苏婉儿,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浮现的一丝失望。我走在院廊里的时候,回味之前说的话,觉得自己刚才一时语失,犹恐适得其反,只可惜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再重新来过,我只好加快自己匆匆的脚步,好让我不再去思考。
我在逃避思考,想不到这在后来的人生里竟成了一样习以为常的行为。陷入思考像是与我不共戴天的宿敌,残忍地撕裂我最隐秘的伤疤;亦或是一位大公无私的判官,不留情面地公布着我一道道罪状。
而现在的思绪更是让我百爪挠心,我大步流星出了苏府,一心只想找个世外桃源,远离烦恼的垓心。杨胜一眼便看出端倪,马上挡住了那些自讨没趣的兄弟。我没有费更多周折,便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绕着这个县城不停地走,走到南门,便转身向西门;走到西门,便转身向北门,走到北门,便转身向东门,如此反复,万万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唯恐只要停下脚步,那心中的宿敌和判官就要刁难于我,我就这样垂着头只看着脚下的路,不知道走了有多远,直到身与心都疲惫到了极点。我回到了我那残败不堪的家中,痴痴地坐在院子里的木墩上,眼睛望着天际的风吹云动。之前戏剧性的一幕幕好似就在云中旋转,游走,带着挑逗恶意地跃进我的视线之中,让我避之不及。
我就这样一直发呆到深夜,晚上的凉意,彻底冷却了我混乱的思维。我想到也许真的是该放下自己现有的一切,然后去建功立业,迈向正途,最后带着将军的盛名,风风光光地回乡迎娶我心爱的姑娘。
这或许是个痛苦的转折,但也是一个契机,我自忖道。
既然如此,临行之前,我是应该和苏婉儿道个别的,虽然舍不得,可我也不希望有始无终,白天走的时候,实在太匆忙了,在婉儿的眼里只读到的那一丝失望,甚至没有看到她对我的牵挂。她是否会担心我从此一去无音信呢?
我知道这么想,有些自私,可我却希望她是担心的,即使这担心会让她茶饭不思,让她郁郁不欢。可我还是希望她会担心我。
而我今夜决定与她告别,则正是抚慰她的担心,化解她的牵挂。
我重新别了一下戴在头上的雁羽,摘下铃铛用布擦干净后,又小心地系在腰间。
我走在去往苏家的路上,白天在这条街上发生的那些事,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一样在我的脑袋里重现。我看到了驾着马车趾高气昂的我,带着满心欢喜的兄弟们,满载着聘礼欢天喜地地拜会苏文峰;可我又看到了那个从苏府出来惶惶不知所措的我,如孤魂野鬼一般六神无主地在这条街上周而复始地游荡。
联想着那欢喜和悲伤的自己,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要是人人都能预测到自己最终事与愿违的结局,是不是这世间就不会有笑容与兴奋这类的心情了呢。
我伫立在苏府的外面,望着婉儿的窗台,终于要与苏婉儿分别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天。明明都可以在一郡之地呼风唤雨了,却唯独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
跃进院子里面,竟然耳边回响起苏婉儿的哭声,都已经深更半夜怎么可能还会哭泣呢,可能是白天婉儿的哭声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心灵震撼,我猜想是自己幻听了。然而,当我俞靠近窗台,这哭声就俞加清晰。在我以为我对这份感情已经够炽烈的时候,原来与苏婉儿想比,我还是较她冷静多了。
我小心翼翼地摇晃腰中的铃铛,只听得房间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声音越来越大,窗户就在这一刻,被婉儿推开了。
我借着月光看见苏婉儿,顿时心肝俱碎。她此时的面容比白天见到时还要憔悴,分明是已经哭了一整天。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是极其无能,没有给婉儿带来该有的快乐,反而徒增了她的悲伤。
我一时痛苦地说不出话来,只好深情地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渐渐平复着她自己的情绪,不时地还要用她的长袖擦拭着她眼底的泪花。
沉默了许久,我跟她说:“婉儿,一起到河边散散步好吗?”
“散步?现在?”
我肯定地说:“对,就现在,我把你抱到楼下,天明之前,我再把你送回来。”
婉儿垂下眼帘,面露一丝红润,显得有些害羞,但是转而又扬起面颊,冲着我轻轻地点头。
她从窗台中小心翼翼地爬出来,转身又把窗户虚掩。我伸出双手抱起体态轻盈的她。婉儿身上散发着天然清淡的香气,让我情不自禁地四肢松软。
婉儿此时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我定了定心神,估摸了一下力道,抱着婉儿从房檐上跳下,双脚稳稳地着地。我心中有些恋恋不舍,但是又只好放下她。
她走在前面引路,带着我从后门出去,我俩一前一后地走在街道上,刚才怀抱婉儿的幸福感还在我心中翻腾,可此时我却连婉儿的手都不敢牵了,复杂纠结的心情扰乱着我的思维。婉儿也因为这次冒失的夜出而忐忑不安,竟然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没有半句言语。
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庄重飘逸的绸缎衣裳不但没有遮住她的窈窕之美,倒是有些欲盖弥彰的效果。
“真美啊。”我心里暗自赞叹。可是一想到即将分别,心里又激起一阵惋惜。忧伤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我眼望着婉儿款款地前行,竟突然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感觉。
我只好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婉儿的后面,向着江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