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里斯下了班,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正和几个同事聊着天,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影子跃入了眼帘。他定睛一看,竟是那只久违了的小兔子。他的心思顿时飞了,三言两语打发了同事,便将专注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远远的,只见她走在大街上,阳光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那一头黑发如絮飞散,纤细的身影如此孤单,好似一片落叶在茫茫大海中沉浮。
脑神经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却已叫出了她的名字,唐颐……他仅会的两个中文字。虽然语调有些变音,但在叫出口的那瞬间,仍有一丁点难以启齿的甜蜜划过心尖儿。阳光早已不似夏季那般强烈,可他却觉得有些目眩,她出现在眼前,仿佛自己一不小心产生的错觉。
不顾别人惊异的目光,他唤了她,可是她却没有止步。不但没理他,反而拔腿就跑,甚至都没朝自己看一眼。
她竟然这么不待见自己!心里莫名掀起了一股怒意,他来不及细想,当即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一些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怎么,找到了靠山,这么快就变得目中无人了?还记得吗,上一次你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投怀……”
唐颐脚下一个踉跄,被动地转过头,两双眼睛,一黑一绿,在空中交汇。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染上了水雾,一连串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地从眼眶中滚落,打湿了她的脸。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狼狈,好像全世界都负了她一样。
他心口一紧,那些伤害的话顿时没了影,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忍不住问,“谁,是谁欺负你了?”
她扭开脸蛋,不让他触碰,冲口而出,“如你所愿,我现在家破人亡了。”
库里斯被这一句话冲得莫名其妙,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她泪水泛滥,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涌起了一丝异样。看见她难受,他的心竟然会疼。
他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拽得更紧,“为什么这么说?”
唐颐咬着嘴唇,一眨眼睛,一大串的泪珠子掉了下来,滚烫滚烫的,烙痛了他的皮肤。
他加了一把劲道在手中,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也挣不开,她也怒了,双手捶打着他的胸口,怒不择言地道,“我爸爸要是死了,你们满意了吧?又少一个外国人,你不是要推行种族法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点,一枪崩了我,一了百了?我恨你们,恨死你们纳粹了!”
不满、郁闷、恐惧……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中成了疾,一发不可收拾。她崩溃了,忘了她的淑女形象,嚎啕大哭,把委屈和绝望一并发泄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
库里斯见她口无遮拦,一把捂住她的嘴巴,让她无法出声。三两步将她拉到小巷子口,阴测测地道,“当众说这话,你疯了。”
“没你们疯,一群草菅人命的魔鬼!”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掐着她的下巴,道,“我不管你遇上了什么事,都给我闭嘴。”
见她倔强地挣扎,抢在她开口之前,又道,“再多说一句,我立即打晕你拖到巷子里先.奸.后杀。”
这一句话很有效,她顿时止住了哭泣,断断续续地低声抽噎。她睁着一双泪目,说不出话,只好使劲瞪着他。
面对她怨愤的目光,库里斯无压力地耸了耸肩,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调戏道,“看来科萨韦尔也就这么点能力,没让你有多快乐,最后还不是要找我来泄火。”
他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令人遐想连连。唐颐脸上一红,正想反唇相讥,这时,背后传来一个醇厚的男低音,用不轻不重的语调反问了一句,
“哦,是吗?”
回头望去,只见科萨韦尔背着光,站在那里。嘴角边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明明脸上没有怒意,那双蓝眼中却透出一丝凉意,气氛倏地变得压抑起来。
库里斯见到他,立即松开对唐颐的桎梏,举起双手做了个投向的动作,向后退开几步,表现出自己的退让。
他先声夺人地道,“开个玩笑,别太认真。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
“这样就好,我也不希望,我们党卫军因为一个小人物,而和你们国防军撕破脸。”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定的分量在其中。
库里斯也是官场老手,怎么会听不出他言下的威胁之意呢?他扬了下眉,露出个笑容,硬生生地忍住了心里头的不爽。
男人间的较量,唐颐不想知道,见科萨韦尔向自己走来,她想也不想,便转身投入了他的怀抱。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看着她时,这双目光永远是温柔的,他放轻语调,展开双臂,将她锁在胸口。
透过他的臂弯,她目光一转,正好瞧见那双碧绿的狼眼。库里斯一瞬不眨地凝视她,微微聚拢的眉峰,紧抿的薄唇,眼中射出两道尖锐的光,这样咄咄逼人,仿佛在告诫她,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闭上眼睛,不愿和他对视,将自己埋得更深。科萨韦尔似乎也感受了他的注视,转过身来望向他,眼底已没有了刚才的客套,而是带着一丝凌厉的警告。
两男人对视一秒,库里斯垂下双眼,望向别处,稍作迟疑后,转身撤退了。
***
唐宗舆出院了,一方面是在药物的控制下,他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另一方面,医院接受了一大批前线来的伤者,实在继续床位。
唐颐收拾了一个朝阳的房间出来给父亲静养,癌症是绝症,就像是被判了死缓,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的到来。
唐宗舆大多数时候都在床上睡觉,偶然精神好,便起床和女儿女婿对弈几局。虽然没有明媒正娶,但在他眼里,科萨韦尔俨然就是他的女婿。他在政治场上打滚一辈子,从来没有看走眼,自己挚爱在掌心的宝贝,也只有交给科萨韦尔这样稳重的男人手上,他才能放心。
两男人,一老一少,坐在床边对弈,唐颐在一边替他们沏茶。乘他们不注意,她转过身,偷偷地抹了抹眼睛。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清纯年少,父亲就是一片天,以为只要躲在他的羽翼下,就天下太平。眨眼,就是两年,物是人非,自己相依为命的至亲日益消瘦,鲜活的生命在病魔的折腾下渐渐枯萎,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睁眼看着,停止不了时间,更阻挡不住死神步步逼近的脚步。
“小颐,我的茶呢?”
听见唐宗舆的声音,她抽了一下鼻子,急忙露出个笑容,道,“爸,喝这么多茶对身体不好。”
闻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这身体都百毒不侵了,还怕茶叶!”
唐颐拗不过他,只好替他泡好茶,将杯子递给他。
“还有我的烟斗。”
“喝茶也就算了,还要吸毒!”这下她说什么都不肯。
“真啰嗦啊,你爸我快去见阎王了,就让我再享受一下人间五毒吧。”
听他这么说,唐颐红着眼睛跺跺脚,站在原地没动。
科萨韦尔见两人相持不下,便出来打了个圆场,道,“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唐颐正在火头上,没好气地说,“德国吃了败仗……”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宗舆喝阻,一脸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在党卫军面前说这种话,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