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服看起来很好!”阿格莱拉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细腻的软绸上精致的刺绣花纹,绿如翡翠般的绸面上缀着金色丝线,勾勒出一个个繁复的城堡图案,这是暴风城的纹章,它们以如此娇俏的方式出现在女人的裙装上看上去别具趣味。这件衣服端庄大方,颜色明艳,领口开得适宜,上面装饰着圆润的珍珠,整件裙子一望即知造价不菲。
妲罗也被那些瑰丽的宫装吸引住视线,她还从未穿过如此奢华的衣服,不要说她出身的那个位于王国最北端的蛮荒小城,在暴风城她也没有见过这番阵仗。
“真的很美,伯爵夫人。”妲罗在阿格莱拉询问的视线中点头,绽开一个令她满意的微笑。
阿格莱拉脸上洋溢着笑容,女人总是酷爱华服珠宝,向来奉行节俭朴素的伯爵夫人也不例外。她打算为自己即将卸任而去蒙特哈姆伯爵的领地生活备置自己的行头,她很精明不会动用到自己的私房钱,为她在暴风城的兢兢业业以及诞育了伯爵的弟弟查理,她也该享受一定的“挥霍”。
对于这些伯爵是不会在意的,他早就明示过要阿格莱拉随意挑选嫁妆,他会敞开供应,如今的暴风城今非昔比,阿格莱拉也是功臣之一。当然,阿格莱拉打算拉上妲罗一起,毕竟自己的儿媳才是正应享受美好生活的年轻人,逐渐褪去青涩的她愈发出落得明艳动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
阿格莱拉十分心疼妲罗遭遇的挫折,她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她急的茶饭不思,虽然艾德温一再表示他会找出袭击她的凶手,但他却对躺在床上像僵尸一样的新娘吝于表示抚慰。阿格莱拉知道他一向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他对女人显得比他父亲要冷酷无情,由于伯爵小时候所经历的伤痛,他总是很难轻信一个女人。要攻破那些心防极不容易,她知道伯爵尊敬她,在心里爱戴她,可是在某些时候他也把她当成了象征白湖城的教会派势力。她能感觉到随着伯爵日渐成长,他正逐渐在疏远她,他是如此高瞻远瞩,而且决心极强,阿格莱拉很不愿相信他想要使自己的领土脱离教会的控制。
“姨妈,我穿这件好看吗?”温妮欢乐的声音打断了伯爵夫人的思绪,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在绚烂的衣裙间起舞,一会儿戴上这个,一会儿围上那个,叽叽喳喳的。与她相反的,妲罗则显得安静许多。
伯爵夫人表情和煦的笑着,暗中观察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温妮还是那么毛毛躁躁,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孩儿一样天真纯朴;而反观她未来的儿媳沃温小姐,她正恬静淡然的站在那里由裁缝师测量尺寸,年轻稚嫩的小脸上始终挂着柔和恭谨的笑容。如果说她的美貌愈发引人注目,她的举止姿态则更加超越了仅仅是容貌带来的吸引力。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很少有她那么镇定自若,仿佛她并不是在穷山恶水的北方城堡里长大,而是天生就见惯了富贵奢华的权势贵族。
“妲罗亲爱的,过来看看这些宝石,我想你一定很喜欢。”伯爵夫人命人捧上首饰盒,那些摆放在黑色天鹅绒面上的宝石项链和头冠尽皆十分稀有昂贵。妲罗扫了一眼,这些东西不用说是价值连城的,她屏住呼吸,这些宝石似乎唤起了她的一些模糊的记忆,可是她的眼神中并没有跳跃着欣喜。温妮率先忍不住说:“这条蓝宝石项链美极了,姨妈,您看我适合吗?”
“当然,宝贝儿,你看上什么都可以留下来,相信艾德温会很乐意将它送给他唯一可亲的妹妹。”她又转向妲罗,和蔼的说:“有看上哪一件吗?或者都很喜欢?今天你可是主角,我亲爱的,千万别替你的未来丈夫省钱,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妲罗绽开如花笑颜,“谢谢您,伯爵夫人,我觉得这件很合适。”她随意挑选了一件衬出自己眸色的绿翡翠项链和一对珍珠耳环。妲罗觉得这些宝石一定比不上伯爵家传的那些珠宝,伯爵夫人每日佩戴的就比这些年代久远且更具价值,她相信她一定会将这些留给自己,毕竟她即将卸任离开暴风城。
伯爵夫人眼中闪动着光芒,片刻她满意的说:“真是个好孩子,亲爱的,你总是如此委屈自己,你知道我是特意补偿你的。”她拉着妲罗的手抚摸,“艾德温应该保护好你,让你毫发无伤才对——”
“是我自己不够小心。”妲罗忙说。
“不,我们都有责任。今后在你结婚前,我们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不能让你独自一人面对可能的危险,要知道我们的同盟很多,但敌人也无处不在。”伯爵夫人不容辩驳的说。
她的意思是从此我将受到更严格的监视!
妲罗在心中暗自叫苦,她早就看出阿格莱拉的掌控*,她并不止表面上那么和蔼可亲,她更是一个当家主母。她甚至想起在临来暴风城时艾德温对她说过的话,他允许她选择男爵的女儿进城服侍她,因为他担心伯爵夫人会将她完全包围在自己的保护势力中。
而这看来并不是杞人忧天,那一天结束后,从每日上的课程,到饮食起居、散步游戏等等,无时无刻不有人跟着她。保姆嬷嬷像看护小鸡的母鸡一样虎视眈眈,城堡里值守的侍卫也实行了严格的轮岗制度,人数比以前多了许多,妲罗再不可能独自攀爬石梯到城墙上孤僻的角落练习她可怜的魔法。
在巴洛斯未沦陷的时候,她虽然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担忧,但在经历许多后她已变得坚强起来,可是目前这种境况实在让人充满了挫败感。她感觉自己变成一个机械的木偶,被无数人随意摆弄,而她没有办法说不,她的位置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谁都知道她有多么孤苦无助,就连保姆嬷嬷的眼神都充满了冷漠和质疑。
他们不相信她!
从她挤掉那些有权有势的女继承人成为领主的未婚妻开始,到为她发动的战争,人们赞扬暴风城骑士们的勇敢,却无人给予她一丝同情。是她丧失了自己的领土,是她带来了战争,是她遗失了国王赐予的黄金缰绳,是她害得暴风城骑士又一次远赴荒地去与巨魔战斗……不用别人指责她,她已经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麻烦精了。
妲罗不止一次偷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虽然她没有遗传到精灵那样灵动的尖长耳朵,可不代表她的听力没有那么灵敏。他们以为她听不到,可是她听懂了每一个字,即使是些不入流的俚语。他们骂她是“不祥的祸水”、“受诅咒的女人”、“拥有邪恶美貌的女巫”,甚至是“精灵的尖细”。还有人质疑她的不贞,人们从以前便形成了对绿精灵颇为□的看法,而对她的看法也加上了这种种族偏见。
有一次她表示希望自己上厕所,保姆嬷嬷立即尖声说:“好女孩儿不会单独做任何事,你是觉得我不晓得你那些邪恶的想法吗?在你自个儿宽衣解带的时候你还想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妲罗初始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晚上她旁敲侧击的问温妮,才得知有些妓女或女仆会在那时候做些自我抚慰的事。她听到以后肺都快气炸了,她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这看管她的老女人以为她放荡□,像她们以为的精灵一样随处都要宣泄自己的原始欲求。
可是愤怒归愤怒,她依然笑颜如花,在伯爵以及伯爵夫人面前半点委屈也不显露。她始终记得温妮说的话,伯爵夫人并不是她的母亲,伯爵也不是她的丈夫,他们和她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如果不是“雷鸣”,她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她看起来拥有一切,却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而且没有多少人对她抱有好感,她每天面临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监视和循规蹈矩的生活。
但至少……我还活着。
妲罗安慰自己,她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好命的小姐,在这个时代人们生活的朝不保夕,只要想一想巴洛斯那些惨死的人们,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毕竟切斯特失去了他的性命,伊诺克还生死未卜……他们的前程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毁了,现在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妲罗觉得尚可以忍受。她并不相信阿格莱拉会一直呆在暴风城,就算她的声誉再不堪,她是领主发誓要娶的女人,迟早会登上伯爵夫人的位置,总有一天她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既然现在没有机会练习魔法,她决定找点其他事做,正如伯爵夫人暗示她的,这段时间她必须表现的安分守己,起码在雷蒙找回黄金缰绳之前不能再生出麻烦来。
妲罗身手敏捷的爬上石梯,从东塔到西塔有一段通往最高的塔楼上的悬空石廊,这里有卫兵站岗,所以妲罗根本不甩后面的老嬷嬷那怨怼的眼神。卫兵们并不敢阻拦她,他们向她行礼致意,可是他们那凌厉的眼神使得这生活在女眷中的老女人有些却步。塔顶上飞下来的乌鸦蹿过石廊的碟垛,惊得老嬷嬷腿脚发软,她看了眼下面的高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妲罗暗自欣喜,总算甩掉了她,而且她无法批评自己行为不端,在女士塔她不管怎样都放慢脚步活动在老嬷嬷的视线中,但这儿是伯爵的领地,就算她放任自己摆脱她的监视,这里可到处都是伯爵的侍卫,晾这老家伙也不敢说什么。
转上旋梯的顶端,便看见伯爵的侍从安德鲁站在那儿等她,他一见她来了面无表情的脸上就活跃了起来。
“动作真快,妲罗,我还以为你上不来!”安德鲁俯身亲吻她的手,经过一段禁足的时间,他们之间的信任又再度建立起来,妲罗感觉他不再像那天在法师塔时一样压抑了。
她欢快的说:“我可受够了这种日子,暴风城的乌鸦向来不少,且凶巴巴的。”
安德鲁哈哈笑道:“那只老乌鸦飞不到这儿来,这里都是我们自己的眼线……”说到这儿他谨慎的收住了话。
他们走到一个开阔的半开放式环廊,眺望着远方无尽的天空,那里的地平线上散发着一种紫红色的光芒,妲罗的心弦突然跳动了一下,她似乎觉得记忆力有什么东西窜了过去。
“那是什么地方,安德鲁?”她指着远方问道。
“矮石林,原来那里是法努雷加公爵的领地,已经荒芜了两百年了。”
“哦……你去过那里吗?”
安德鲁轻扬眉毛,“当然不可能,那是诅咒之地。自从公爵死后,他的封臣就开始叛乱,后来国王的军队和白教会骑士将他们彻底击败,斩杀了那些受到邪恶力量蛊惑的叛徒们。据说那儿流着不洁之血,就连教会的魔法师也无法将这片土地从诅咒中解放出来。我从记事起就知道不能越过西南边境去,当然,我也不知道那里除了石头和沙粒还有其他什么,总之,忘了那些可怕的记忆吧!还好你并不知道什么关于法努雷加的历史。”
“那里是西南边境吗?可是看起来离我们很近呢!”妲罗惊诧的擦亮眼睛,她觉得自己骑着狮鹫可以很快的飞到那里。
“看起来近,可是你要接近那片诡异的光却要走很远很远,赫雷希伯爵的领地比我们还接近矮石林,他也是身负神圣教会使命的封臣。”
“哦?赫雷希伯爵不是国王的封臣?”妲罗记得伯爵夫人提起过他,伯爵夫人既出身白湖城又笃信宗教,而她选择改嫁的丈夫蒙特哈姆伯爵却只是个普通的洛克拉蒙贵族,依她的想法,伯爵夫人应该和同样为教会效命的赫雷希伯爵走的更近才是。
说到这个,安德鲁望着她,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妲罗?”
她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很奇怪,以一个外人粗浅的眼光,很难辨别什么,但我的确觉得这里似乎有两种不同的力量——”
“你真是观察入微!”安德鲁几乎是钦佩的盯着她,“妲罗,你并不是外人,你属于这里。”
这是我听过最善意的谎言!
她在心里欢唱,但她依然很高兴,起码有人一直在她背后支持着她。
安德鲁接着说:“我也不瞒你,这些事你早晚会知道,可是别让伯爵猜到你发现了什么,你也知道在他们这些领主的眼中,妇孺懂得越少越好。”
她心里有些莫名的诧异,与此相反的,伯爵夫人反而支持她学会一切,懂得越多越好,难道伯爵夫人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当然,伯爵夫人毕竟是暴风城的当家主母,妲罗也觉得她的权力欲超过了许多男人,她的未婚夫蒙特哈姆伯爵只会在她身边打哈哈,显得十分可欺。
“你在北方的不毛之地居住,快要与世隔绝了,可是你也许读过历史,所有的人类王国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白湖城的牵制,因为荣耀之心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在圣城,有许多能力高强的法师和骑士们镇守着人类的根基,他们也是肃清这片光明之土上的邪恶势力的最强大的力量。”
安德鲁介绍着圣城的历史,妲罗已经预先从温妮那里知悉了白湖城的构造和基本的阶层,现在她听他继续讲着:“每个领主身边都会拥有一些白湖骑士,他们是教会封授的骑士,因此并不直接效命于各个领主或国王,但是面对所有邪恶异端,我们人类的目标都是相同的,甚至在过去,人类和精灵、矮人们组成的联盟都是对抗邪恶力量的统一战线。但是白教会拥有的荣耀之心一直受到其他种族的觊觎,所以我们的联盟阵线并不牢靠,总是充满摩擦。而且教会的使命十分神圣,是为了贯彻神王所留下来的意志的,因此任何异端势力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粉碎,所以法努雷加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妲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思是教会杀人不眨眼?“法不容情?”
“的确是这样,教会拥有超凡的意志和执行力,相比之下,我们都是世俗的凡夫俗子,有些人渴望权力,有些人渴望力量……在很多人心中,是非善恶并没有鲜明的界限。譬如说国王吧!他绝不会喜欢自己的王国中有在他之上的存在,即便他刚愎自用愚昧无知,也休想让他听从其他人摆布,所以哪个国王都不喜欢教会的干涉;教会的财富同样也受到国王们的觊觎,我想所有贵族领主们也是一样的。”
妲罗扑哧一笑,“你说的浅显易懂,我明白了,就是自家说了自家算,不可以由外人来干涉。”
安德鲁打了个响指,“正是。暴风城和其他领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不同是我们除了拥有白湖的骑士和主教,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伯爵夫人。”他将话切入正题,“白湖城的阿格莱拉是位女英雄,受到所有萨利安人的敬慕,这里的人并不会区分教会与世俗贵族的不同,阿格莱拉几乎是一个这方面的结合体,她享有领地女主人的地位,但又是白湖城忠诚的追随者,那些出身白湖的骑士们……在他们内心中恐怕要将伯爵夫人的地位凌驾在伯爵之上了,而这绝不是伯爵希望看到的。”
“但我亲眼见到他们感情甚笃,伯爵大人亦曾对我亲口说过他有多么爱戴自己的母亲。”
“伯爵内心亦有挣扎。”安德鲁叹了口气,“伯爵夫人对伯爵来说就像亲生母亲一样,她弥补了伯爵从小丧失的母爱,她是个合格的母亲,而且查理的诞生更加加强了血缘的羁绊。伯爵十分珍视家庭,他绝不想要伤害他的母亲分毫,但是随着他继承领主之位后,越来越多的问题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不可能空有感情,而没有权力,白湖城的阿格莱拉是女中豪杰,而麻烦也在这里,我觉得她似乎不懂得如何在统治权上与一个男人分庭抗礼。他们的政见也有许多差异,更棘手的是,阿格莱拉永远不会轻易放弃对暴风城的控制,她已经成为白教会在这里安插的中流砥柱,从某一方面来说,她既是伯爵的母亲,又成为了他的对手。”
“那该不会永远这样吧?伯爵夫人不是要嫁给蒙特哈姆伯爵吗?而我也会嫁给伯爵,她不会永远生活在这里。”
安德鲁点点头,“真希望事情能顺利的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你的出现正是一个契机,妲罗,你既和教会毫无关系,也与复杂的宫中势力没有牵扯,你就像张白纸一样,就算你没有领地,伯爵也未必不会娶你,毕竟你是如此可爱、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