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曾经有一只猫。
当然,只是曾经。
在浴室漫开的白色水汽中,兰德用力地擦拭着自己身上的粘液,而关于那只猫的记忆就这样突如其来回现在他的脑海里。
在兰德第一次因为文森的强烈控制欲而产生精神性厌食的时候,心理医生曾经建议他养一只猫。
那是一只聪明而狡猾的俄罗斯蓝猫,眼睛是令人惊叹的翠绿色。兰德几乎是看到它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它,然而它甚至没有在兰德身边呆足二十四小时。
它在兰德靠近的时候因为动物本性的紧张而抓伤了他,几分钟后,文森拿着一把银质的餐刀,直接将那只有着灰蓝色皮毛的小精灵钉死在桃心木的餐桌上。
文森当时几乎像是发了疯(实际上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当时他就是发了疯),刀子戳进去,然后扯出来,然后再一次戳进去。
鲜血从那只猫的身上流出来,飞溅在他如同大理石一样纯白色的脸上。
“你不应该伤害他的,你永远不应该伤害到我的兰德……”
他像是机器人一样麻木地做着那件恐怖的事情,如同噩梦附身一样重复着那句话。
兰德至今还能回想起当时在一旁的他身上蔓延出来的强烈的恐惧气息
滚烫的水流打在兰德的皮肤上,可是他却依然感到一阵刻骨的寒冷,几乎要让他的血液凝固。
他在浴室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那些古怪的粘液从自己身上洗掉,用掉了几乎半瓶沐浴乳,但是当他最后不得不头晕目眩地走出浴室的时候,他依然可以隐约从自己的身上味道那种味道……被大量柑橘调的沐浴*味所稀释后,那种味道竟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动物性的馥香。
兰德扯了扯嘴角,他的表情因为那只猫的回忆而变得苦恼。他忧心忡忡地擦着头发步入客厅。
芒斯特肚皮朝上地漂浮在水族箱里,它新长出来的后腿在轻松地踩着水。在看到兰德之后它愉快地从水族箱里探出头来,爪子搭在箱沿上——它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这样的方式,就像是小狗在听到主人回家时会摇着尾巴聚在门口那样。
显然它比兰德见到的任何一种两栖动物都要聪明很多,兰德听到自己低声嘀咕。不过现在它好像又忘记了不久之前兰德追着它的那件事情,它热情地抬着头注视着兰德,眼睛闪闪发亮。
“唧唧……”
它对着兰德嘟囔着,企图从水族箱里爬出来。不得不说它现在要比之前动作敏捷多了。
兰德甚至不太确定水族箱是否适合现在的芒斯特。
“不,不要出来。”
兰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它说道,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刮着芒斯特布满细密鳞片却触感光滑的额头。在他轻柔的动作之下,芒斯特把下巴搁在兰德另外一只手的掌心,发出了轻微的“啾啾”声,脖子后方那些亮孔雀蓝蛇的鳞片微微支楞了起来,显得舒适和愉快。
它现在看上去似乎又变得可爱了一点(当然仅仅只是在兰德眼里),可是,哪怕它的饲养者再迟钝,这个时候也清楚地察觉到了芒斯特的异常。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它都是如此奇怪。
兰德想到了之前文森说的,那些在蓝月港湾泄露的原料,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或许是水体污染导致了芒斯特的变异,他想,企图给芒斯特的怪异找到一个理由。
实际上,这个时候他最好的选择是直接打电话给卡洛琳,然后告诉她,他的宠物鱼有了古怪的变化。按照以往的经验,文森会想办法把他身边任何一样无法确定的东西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恨不得弄清楚每一只出现在兰德身边的苍蝇的谱系。而且,深白生物科技有自己的生物研发部门,兰德确信会有人知道芒斯特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他将再也看不到它。
兰德低下头看着芒斯特嘴唇间露出来的小小尖牙。
他把之前芒斯特吐给他的那颗牙齿放在了一个空下来的巧克力盒里,这过程不巧正好被这只古怪的小怪兽看到了眼里。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怎么理解的,但是,兰德却知道,接下来它脱落的每一颗乳齿,都被它细心而郑重地衔到了兰德手心里。同时它还会拼命地哼唧,用它自己的方式催促兰德把牙齿放到那个有着可爱花纹的蓝色调铁皮盒里。
有的时候兰德会产生那种奇怪的错觉,这只光溜溜的小混蛋是充满了智慧和感情的,然而它的尖牙,它那锐利的爪子还有强有力的尾鳍,最重要的是那食肉的饮食习惯,无一不在证明它绝对不会是那种毫无危险性的动物。
而文森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动物出现在兰德身边的。
仅仅只是设想这只小怪物一旦被发现,被送往深白的生物研发室可能会遭受到的事情,兰德就感到自己的皮肤绷紧了起来。
它或许确实是一只让人烦恼的小混蛋,但是它不应该遭受那个。
至少不应该像是那只猫。
而现在,只是回想而已,文森神经质的红眼睛几乎真的出现在了兰德眼前。
黑发绿眼的男人在房间里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然后后退,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只是芒斯特眼睛后方那愈发鲜艳的红色斑纹看混了。
他忍下了那种像是涨潮一样蔓延上来的呕吐感,然后用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促使自己清醒一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绝对不能让文森知道芒斯特的存在。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大作。
沉浸于自己思绪的兰德被吓了一跳,他找到了手机然后看了看上面的号码,然后接通了那个电弧。
“卡洛琳?你可从来没有这么晚打过电话给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一边说一遍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
电话那边却是一阵沉默。
兰德甚至以为这是一个误拨电话,然而在他差点直接挂掉电话之前,之前尚只是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神经质的声音却真正地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兰德,是我。”
那个声音对他说。
兰德张了张嘴唇,感到自己背脊上的寒毛全部都立了起来,就连他的坐姿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端正。他感到一阵紧张,就跟以往无数次跟文森说话时一样。
“哦,嗨,文森,你怎么样?”
兰德尽了自己一切可能让他的声音变得轻松一些,可是实际上传递到话筒里的声音却像是脱水了一样,干巴巴的,声线因为绷紧而有些沙哑。
“我在飞机上。”文森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一些虚弱(但是兰德并不是很确定这点),“一个小时后飞机会在萨莱纳的□□OKY HILL停留两小时四十五分钟,我会派人去接你……我想我们可以见一个面。”
他声音低沉地说。
而与此同时,兰德清晰地听到了自房顶传来的清晰的直升机的轰鸣……
六十分钟后兰德已经坐在了□□OKY HILL军用机场的某个办公室内。
他身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沐浴液的气息,身上胡乱地套着格子衬衫和柔软的针织材料的裤子——这种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正规的装束,让他在这间洋溢着浓厚军方印记的办公室内感到了局促。
一杯中度烘焙的哥伦比亚咖啡,一块包裹着金箔纸的高级巧克力,以及一杯清水被放在那张巨大的硬木办公桌上。
“西弗斯先生嘱咐我们给您准备这个。”
端来这些的时候,那名金发下士在兰德疑惑的目光下说道。
好吧……
兰德的目光再一次掠过那些被精心准备的东西,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文森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比如说咖啡后的清水还有巧克力。
可是也正是这种宛如连头发丝都被照顾到的细致,让已经是成年人的兰德感到微妙的不适感。
在兰德看着那些东西发呆的时候门被打开了,然后兰德知道文森出现了。不要问他为什么不需要回头就能知道这点——证据就是他感到自己的发根正在发紧,而手臂上立起了鸡皮疙瘩。
兰德转过身,看到文森穿着纯黑的套装站在门口,那双鲜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
对视的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兰德注意到文森比之前消瘦了一些,他的银发被整齐地梳往了后面露出了那张石像一般的脸。
他没有任何表情,可是他的目光让兰德觉得他像是某种想要把他吞噬掉的野兽。
幸好卡洛琳终于在这个时候从文森背后赶了过来,她气喘吁吁,香槟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她一脸挫败地看着办公室里沉默的两人,嘴里迸发出了抱怨。
“……上帝啊,文森,把你的贴身助理直接落在背后不闻不问可不是绅士所为,”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望向兰德,“嗨,兰德,你看上去不错。”
“你看上去也不赖,卡洛琳,头发不错。”
兰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卡洛琳新染的头发做出了评论。
卡洛琳耸了耸肩,然后对着文森和兰德开口道:“需要我提醒你们吗?先生们,你们只有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可以用来重逢,谈话,抱在一起痛哭什么的……当然我知道最后一项不会发生,但是,总而言之我想你们不会愿意就这样呆立着看着对方度过这段时间的。”然后她转向兰德,“文森绕了一段路才到了这里,两个小时的时间意味着接下来他有七个会议的时间要重新作出安排,作为负责安排他的会议的人,我真的很诚心的希望你能对文森更亲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