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一彦突然摆手,令死士们都停了下来。目光,却紧紧地凝在乔子暖的脸上。
只见她缓缓走向自己,一直到他面前站定。
乔子暖目光似淬了一层薄冰,如刀一般割在钱一彦的脸上,“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小暖儿!”“主子!”
钱一彦被她的目光看得只觉得连指尖都似乎在隐隐泛着疼痛。
乔子暖见他不说话,倏尔上前用袖中的飞刀抵住他的动脉,“让他们走,否则,我们同归于尽。”
钱一彦冷冷勾唇,“你太天真了。这些死士,真正听命的人,根本不是我。”
乔子暖瞪大眼,抵住他脖颈的刀片不禁多用了几分力道,小声在他耳边问道,“究竟怎么样,他们才能活?!”
众人都将目光落在乔子暖抵住钱一彦的那把刀上,却未曾发现从钱一彦手中陡然间滑落的迷药。
没一会儿工夫,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钱一彦,都失去了知觉。
秦天这时从暗处走过来,“当家的,你先走,这里我来处理。”
钱一彦沉默颔首,一把将昏迷过去的乔子暖横腰抱起,转眸望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凤子觞和眉清等人,突然开口道,“不要取他们性命。她不喜欢。”
秦天看了钱一彦一眼,然后沉默点了点头。
他转身,将一个同样穿着鲜红嫁衣,已经戴上与乔子暖容貌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连身形和体态都与乔子暖极为相似的一具女尸扛在肩上,跟在钱一彦身后,往城门走去。
驶往京城的马车上,秦天问钱一彦,“当家,光只有她的尸首,却没有商王的,我们如何交差?”
“谁说我要交差?”钱一彦望了一眼依旧沉睡的乔子暖,低下头替自己处理伤口。
“可是,喜路明明让我们……”
钱一彦冷笑,“乔子暖在外人眼里已死,商王没有了后患,定会不计一切向皇上报仇;而岳王世子无故被伤,岳王妃西若悦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云南帝手中唯一的底牌就是我,所以,他绝对不会动我分毫。”
秦天不敢置信地看着钱一彦,“您的意思是,您打算跟商王联手?”
钱一彦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将一杯温水一点点喂进乔子暖口中,“我只希望她平安无虞。”
至于云南帝,商王和岳王之间的争斗,他没有兴趣。如今他手中已有筹码,云南帝已经再胁迫不了他去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肮脏之事。
*
一日之后,驶往皇城的马车上,凤墨予看了靳泠给他的密报,知道一切正按照他心中所希望的那样发展着。
放下书信,他望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宫墙大门,心中想着,这一回,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大约要在宫中长久地留下来了。乔子暖已经安全,生与死他已经全然不惧。
马车驶进宫门,凤墨予熟门熟路地走向了他曾经日日上朝要去的勤政殿。
云南帝大概早就收到侍卫来报,已经在殿上等着他。一旁自然是喜路。
看到凤墨予一身紫色锦袍,面不改色地翩然而至,云南帝心中泛起各种复杂难明的心绪。
“朕说过,你若再回京,杀无赦。你该知道,君无戏言。”
凤墨予没有什么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巍然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云南帝,倏尔轻轻开口道,“父皇可还记得,您登基那一年发生过些什么?”
云南帝陡然一颤,龙颜震怒,瞪着他,“你想说什么?”
凤墨予却不怕他,继续道,“您登基那一年,与今年一样,各地瘟疫横生,百姓日渐失去亲人,怨声难平。”
“你……你住口!”云南帝大怒,不愿意听风墨予再继续说下去,大声吼道,“来人!来人!将这孽子给朕拿下!”
然,殿外连一丝动静都无。连一个人影都不曾出现。
云南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瞪着凤墨予,“你今日究竟意欲如何?”
凤墨予淡淡望了一眼站在云南帝身后一言不发的喜路,又轻声继续道,“那一年,宫中有传言,说用尚在腹中的胎儿的血做药引可以治疗瘟疫,于是不久之后,母亲胎中已经六个月大的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没了……”
“你……你休得胡言乱语!”云南帝面如菜色,仿佛藏在心口中最大的一道伤疤被凤墨予当众揭穿。
“试问皇上,亲眼看着你的骨肉被活生生地剥开肚肠,流干最后一滴血而死亡,是什么滋味?”凤墨予望着他,终于将这些年来一直想要问的问题说出了口。
“够了!”云南帝气得狂咳不已。那血腥而不堪的过往是他心中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过往:剖腹取子,令他最爱的女人当场而亡。
这一切对于云南帝来说,是此生永远会重复在梦中循环的噩梦。“你这孽子!孽子!朕要杀了你!朕要让你分尸!”
“只怕您已经没有机会了。”凤墨予淡淡冷笑,手只是轻轻一扬,勤政殿外就聚集了许多的侍卫,将整个勤政殿围住。
一直沉默不语的喜路心陡然一凉,而云南帝则不敢置信地望着凤墨予,“你居然敢……逼宫?!”
“从你将手伸向乔子暖的时候,您就该料到有这一日。”
云南帝不死心地望着殿外的那些脸孔全然陌生的侍卫,“你居然私下养兵?!”凤墨予勾唇扬眉,“儿臣何曾说过我没有兵?”从他决定忍下心中对云南帝巨大的仇恨而替他办事的那一日起,他就时刻准备好,有一天可以像今日这样,站在云南帝心中最神圣庄严的地方,将他心中最污浊肮脏的部分彻底揭露。
“可是,你就不怕岳王夫妇,他们不会看着朕不管!”
“父皇难道不知道,岳王世子为了救乔子暖在薛城受了伤吗?岳王夫妇今日一早就带着人往慈城去了。”
云南帝彻底噤了声,呆坐在那把大而空的龙椅之上,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他很清楚,大势已去,他终究还是输给了自己此生最忌惮的儿子。
“来人!将太上皇送入星竹殿,好生服侍,直至寿终正寝。”凤墨予一字一顿,说得格外的大声而清晰。
他不杀云南帝,他试问做不到像云南帝那样决然地弑杀自己的至亲。但是他要让云南帝此生都住在母亲曾经住的宫殿之中,时时受到良心的折磨,直至死亡的那一日。
云南帝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离开。离开前,他又一次望着凤墨予,精疲力尽地问道,“凤墨予,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
凤墨予翩然转身,望着仿佛一下子苍老的云南帝,“儿臣说过,那个女人,是我的全部。你,不该意图碰她。”
云南帝走后,喜路匍匐在凤墨予脚下,“殿下,奴才愿意从此尽心服侍殿下。”
凤墨予低下头,淡淡地望着喜路。这个人,背景不简单。他帮过自己,也害过自己。
“当年的瘟疫和今年的疟疾,都与你有关吧?”
喜路身子轻颤,嘴里却是不忍,“奴……奴才不知道殿下说的什么。”
凤墨予沉默勾唇,“将喜路请去薛城,给纪若试试最新的药方子。”
多年的心结一下子被解,凤墨予却没有感觉到半丝轻松。这个皇位,他从来不想要。可是命运就是那么可笑,他不想要的,却非要塞给他。但有一群人,却似乎一直在背后默默地算计好了一切,逼着他一步步走向那座龙椅。
“殿下。”凤墨予转身,原来是濮阳长卿。
濮阳长卿永远是那样严谨,发髻虽然已经苍白却照样梳得一丝不苟,官袍永远熨得很服帖。
“大人是来求情的。”
濮阳长卿拱手,“老臣不敢。只是朝中各股势力错综复杂,殿下今日一举,只怕从此会落下把柄。”
“一代君王一代臣,这是大势所趋。本王既然做了,就不会惧怕。”
濮阳长卿似乎知道他会这样说,“那钱一彦那里,您打算……”
凤墨予沉默,然后道,“他前后救了暖儿两次,功过互抵罢。”
“可是……”濮阳长卿正要再说,就看到靳泠疾步走过来。凤墨予见状,于是道,“你先退下吧。”
濮阳长卿抬眸看了靳泠一眼,什么都未说,在离开之后,他听到靳泠对凤墨予道,“王爷,小主子失踪了。所有人的已经找了整整两日,完全没有小主子的下落。”
凤墨予面色肃然,眉头顿时紧蹙,“那钱一彦呢?”
靳泠答道,“也在四周拼命地寻找小主子。”
“该死!”凤墨予倏尔起身,带着靳泠越过濮阳长卿疾步离开。
濮阳长卿望着凤墨予急匆匆离开的身影,轻叹一声,缓缓往国子监走回去。
宫外,钱一彦找乔子暖找得几乎快要发狂。整整一日一夜,他派出了所有的人,几乎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乔子暖的下落。
钱府里的人,包括钱一彦自己,都不知道乔子暖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离开的。
该死的!钱一彦一想到她一个女子独自一个人在外面,不去找凤墨予,也不回商王府,连花流年都不去,她究竟去了哪里!
外头,侍卫们又一次空手而回。钱一彦拍案而起,“继续找!京城能有多大,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我养你们做什么!”
城中,凤墨予亲自带着一队人也在四处寻找着乔子暖。他站在人群之中,神色焦急地搜寻着镌刻在他脑海中的那张娇美的脸。尽管已经错认了无数个跟乔子暖相似的女子,凤墨予却还是不死心地在寻找着。
“麻烦让让。”这时,一个樵夫扛着两个放了几枝干柴的篓子从他身边经过。
凤墨予头也不回,退开一步让他过去,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四周每一个路过的女子。
“王爷,不如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吧。”靳泠这时走过来,对凤墨予道。
凤墨予沉默点头,重新上了马,往城西而去。
那原本弓背慢悠悠走着的樵夫听到策马声,转身望着凤墨予渐渐离去的背影,哼哼,凤墨予。你之前对我那么好,哄得我晕头转向,还骗我会娶我!实在是可恶!这一回,我定不会轻易让你找到。
那一头,凤墨予走到一半,脑海里突然想起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驼背樵夫。他身上那股气味怎么令他觉得这么熟悉……
凤墨予倏尔拉住马,换个方向,往回飞驰而去。该死的!他怎么会没有认出来那就是乔子暖呢!那清甜的香气,怎么可能会从一个樵夫身上散发出来!该死的!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易容术!
居然还故意在他面前走过!凤墨予不禁有些气得牙痒痒,这坏丫头,分明是要气死他!
凤墨予回到原处,四处寻找方才那个不起眼的樵夫。这个向来惊才艳艳,就算被云南帝下了杀令照样能够云淡风轻的商王大人,这一刻却像是个没有了方向的孩子。焦急地寻找着乔子暖的下落。
而这一刻的乔子暖正坐在街边的食摊上,大快朵颐地吃着面前的一碗馄饨。
两个人,相隔的,不过就是一个马路的距离。凤墨予只要一回头,就能发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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