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一彦回房的时候,经过乔子暖的房间。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惦念,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点的睡穴大约是时辰已到。乔子暖此刻已经醒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钱一彦,随即又低下头。
昏暗的房间里并没有点灯,钱一彦站在门口,不敢走近,怕惊吓了她。他就着如水的月光温柔地打量着乔子暖。
他待谁都可以决心绝情,惟独对她,始终像个犯了罪的囚徒,那般地小心翼翼。
“我已经回不去了,是不是?”倏尔,乔子暖抬头,一脸迷茫地看着钱一彦。
他的心猛地一悸,轻轻别转头,不忍去看她眼中的无助。
乔子暖看着他,“那就告诉我你们打算。带我离开京城吗?去哪里?”
钱一彦沉默良久,突然上前拉起她,“跟我来。”
他带着乔子暖走到贺楼之的房间外,示意她噤声。屋里,贺楼之在与云光商讨西楚压境的事宜。
乔子暖站得久了有些累,就蹲下来继续听。
钱一彦将身上的衣袍披在她肩上,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眼眸深邃。过去,他与这一刻的贺楼之一样,将自己以为好的东西硬塞在乔子暖的身上,却不曾问过她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西楚要攻打云南国,乔子暖突然觉得四肢冰凉,她想,这一切贺楼之必然策动了很久。
他在西楚隐忍经年,大约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吧?他要报仇,他要整个凤家为乔家当年的灭门付出代价!
是啊,他说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乔子暖会成为凤墨予的皇后。她是他整个计划里的意外。
蹲得久了,她起身的时候觉得有点晕,身子轻晃了晃。钱一彦本能地伸手想去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又颓然地放了下来。她会不喜欢吧。
乔子暖这时突然转身,看着钱一彦,道,“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钱一彦因为太过意外而显得有些惊慌,许久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倒是乔子暖第一个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从何时开始替叔叔做事的?”
钱一彦:“在我不小心丢了你之后。”
乔子暖转头看他一眼,“你脸上的伤也是因为他吗?”
钱一彦看她一眼,很快转开目光,“我想知道,你当时划伤自己的脸时究竟有多么憎恶我。”当一个女子宁愿毁去自己的容颜也不愿意被他喜欢的时候,她对他的厌憎该是有多么强烈。
乔子暖浅笑,“你想错了。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她的心很小,只容得下对凤墨予的感情,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根本落不进她的心中,何况是讨厌和憎恨这样累人的情绪。
钱一彦显得很平静,他点点头,“我明白。”却还是放不下。
乔子暖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那简兮月说得对。你真的跟过去不太一样了。”
两人走到人潮热闹的街市,突然有人叫住她,“姑娘,姑娘。”
乔子暖转身,看到曾经那个为她和凤墨予画过画像的画师,她朝着他浅浅一笑。
她笑得极淡,几近敷衍。但落在画师和四周行人的眼里,依旧绝美而吸引人。
这时,两个女子走到画师面前,“我们像画个跳舞的画像,你能画吗?”
画师转眸看了她们两眼,想了想,道,“姑娘,不是我不画。可是两位不知道吗?舞者入画,一世流离……”
乔子暖一怔,凤眸微垂,原来如此……
钱一彦跟在她身后,看出她安静表面下越来越坏的情绪,于是道,“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他们绕过石桥往回走。四周万家灯火,热闹熙攘。乔子暖倏尔指着那色彩温暖的一户户人家,“他们在云南安居乐业,难道要因为小部分人的执念,让他们变得像我们一样流离无所吗?”
她转身,看着钱一彦,“叔叔要报仇我不反对。可是如今云南帝已经死了,凤墨予那么辛苦守着的江山,我如何能放任着不管?”
钱一彦轻蹙眉头,“你一个女子,又可以做得了什么?”
乔子暖在五月的晚风中徐徐转身,“我要想办法阻止这场战争。”语气极轻极淡,几乎很快就被风飘散至空气中。
按照贺楼之的安排,乔子暖明日天一黑就要离开京城。因为西楚的一万精兵已经压境,再不走,她就会深陷战乱。
换言之,乔子暖只有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的时间可以阻止这场原本可以不用发生的战争。
夜里,乔子暖彻夜挑灯,听钱一彦分析着西楚的局势。
西楚帝有两个人权利最大的儿子,这一次被贺楼之说服而主张这场战争的是太子西城瑜。
他手下最大的王牌便是新安侯蒋蚡。蒋蚡是西楚第一武将却擅长外交礼节,虽然职位在贺楼之之下,但重在手握兵权,他亦是如今这场战役的主帅。
蒋蚡……乔子暖记得她曾经在边城与他有关一面之缘。她对于这个西楚国第一武将一无所知,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打算放手一搏。
贺楼之知道夜里钱一彦带乔子暖出去过。他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明显对钱一彦感到了不满。
因为除了钱一彦之后,他又安排几个影卫紧紧地看着乔子暖,不给她任何再离开小酒馆的机会。乔子暖的房间被看守了起来,她被自己的叔叔软禁了。
乔子暖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她求贺楼之放她出去,她说她保证不回去找凤墨予。
她喊到嗓子慢慢变得嘶哑,门外却无人回应。
贺楼之坐在房里,眸色幽深。他想,才是这世上最冷血的人,可是长年累月的仇恨已经深入他的血液和骨髓,乔子暖是大哥大嫂生前最疼爱的女儿,她怎么可以跟风墨予在一起?
若有一日他魂归黄泉,他该如何去面对那些枉死的族人?姓乔的人竟然冠上了凤家人的姓!他绝不容许。
许久之后,乔子暖的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云光走进来,对贺楼之道,“我在她水里加了些安神的药。”
贺楼之点点头,抚着隐隐泛痛的额头,他不曾告诉云光,他一向以为坚不可摧的心,在方才乔子暖的声嘶力竭之中一点点被击垮了。
可是怎么办呢,子暖啊,你不会知道,有些生物注定生来就是天敌。
比如贪婪的狼和弱小的羊;比如傲视大地的鹰和冷血腹黑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