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邻居在等着,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匆匆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看见那儿站着一个人,等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个人是邻居。边上的路灯昏昏黄黄,在他冷清的面容上晕开一层柔光。
邻居在这儿等我?
脚下的步子停了停。
……与其说等我,倒不如说是等我回来开门。
邻居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看着我。
我默默地垂下眼,避开了他的视线,道:“走吧。”不等邻居回话,我绕开他先一步走进了小区。
这一路安静,只能听见嗒嗒踩着楼梯的脚步声,惊亮了声控灯。
到了自己家的门口,我取出钥匙,推开门,窗外的晚霞将屋内的家具渲染了一层黯淡的浅灰色。
一入目,我就看见了蜷在沙发上熟睡的黄毛,不远的电视机还放着动画片,过大的对话声并没有把黄毛吵醒,只引来他不耐烦地拨了拨耳朵,呼噜噜翻了一个身。
……看来是等太久了。
我偏头看了看阳台的玻璃门一眼,用来堵门的一堆重物又被推开了,坏掉的门锁根本挡不住黄毛的入侵。
黄毛常常来我家也不是一回事。可是我白天在动物园工作,没有时间找人来修锁。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找个时间把门锁修一修,不然,指不定邻居会误以为我利用黄毛勾|搭他。
我走到沙发边,抱起了黄毛,他迷迷糊糊地往我的怀里蹭了蹭,呼噜噜一声响,又沉沉睡了下去。少年的身体还是有些重量的,好在这段时间抱动物的次数多了,抱一会儿黄毛也不算什么。
将黄毛交给邻居的时候,黄毛还迷茫地伸出手要我继续抱,只是他的爪子很快地让邻居拦住了。
“谢谢。”听到邻居的话,我摇了摇头,正要进屋关门,又听见邻居道:“你现在有空吗。”
诶?
我茫然地抬眼看了过去,邻居正看着我,金丝眼镜下的丹凤眼里沁出一丝冷清,看起来有一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过想想,我好像待会儿除了做晚餐以外,也没有别的事情了。我迟疑了一会儿,道:“现在有的。”
邻居点了点头,道:“稍等。”然后他就打开了自家的门,抱着猫走了进去。
我有些懵地扶着门站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邻居一个人带着螺丝刀、锤子出来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淡淡道:“我帮你换锁。”
“……啊?”我稀里糊涂地打开门,放邻居进来。
我感觉邻居好像真的已经误会了,所以……才会想把锁修好,然后一了百了?
我家与邻居家的格局对称,所以邻居并不陌生,他没有四处张望,径直走向了阳台。因为要换锁的缘故,他细心地将衣袖往上一层一层叠好,才开始检查锁的问题。
看邻居忙活,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家里没有多余的杯子倒水,我便去冰箱取出一罐可乐,递给了邻居。而邻居只是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多谢,并没有伸手接过去,低着头继续拨弄玻璃门的锁把,准备撬下来换上一个新的。
我老实地捧着可乐站在边上,明明是看邻居撬锁,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修长的十指一点一点向上看,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卡在手肘前的衣袖被整整齐齐地叠好,干净的白衬衣,藏在衣领下的脖颈,再稍稍往上,就是邻居专心的侧脸。
“有什么问题?”邻居眼也不抬地问道,他捡起地上的一颗螺丝钉开始装锁把。
这突的一下,我被他的声音震回了神,面色不动,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我准备过几天就去找人来修锁。”
我真的对你没有想法,真的。
邻居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他这么冷静,我反而不淡定了,一时间想解释清楚,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我告诉邻居,是黄毛打着要我跟他成为朋友的名义,才会天天来我家的吗?
我纠结了一阵,没等我想清楚怎么说,一只手伸了过来,拎走了我手里的可乐。我怔怔地顺着那只手看去,咔嚓一声,邻居垂着眼打开了可乐罐,饮了一口,衣领的扣子扣得再仔细,也拦不住微扬的脖颈,我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啊,好诱人。
我默默地将视线从邻居的脖子上挪开,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玻璃门锁已经换好,我低声道:“谢谢。”
邻居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冷清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什么。”他捡起地上的工具,拎着那一罐可乐准备离开。我送他到了家门口,临走前,邻居轻轻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眼镜下那一双冷清的眼睛柔和了一些:“你喜欢lucky的话,可以来我的家里看它。”
……啊?
我有些懵逼,是我听错了吗?为什么我听着邻居的话的意思……好像是我太喜欢黄毛,所以才会频频诱|拐黄毛来我家?
“不……那个……”
没有等我把话说完,邻居已经淡淡道过一句“再见。”,便走进了他家。
我真的对你和黄毛都没有非分之想啊……
解释的话没说完,我心塞地关上了门,一转眼,我看向了阳台,玻璃门正紧紧关着——不过好事是,从此以后黄毛无论如何都进不来了。
喜大普奔。
对了,再细想想邻居说的话,是不是还有邀请我去他家里的意思?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把还在播放动画片的电视机关掉,在去厨房准备晚餐的时候,我顺便跟医生汇报了一下我已经将大蛇关在了沈三爷家里,以及三傻狼的粮食吃光了的事情。医生没有多问什么,只告诉我说她明天一早就会回来。临挂电话前,她低道了一句辛苦。
吃完晚饭后,我在客厅休息,隔壁的黄毛又溜进了我家的阳台,然而门锁闭紧,黄毛刨了几下,死活没推开门。他看向我,一脸震惊地问我门怎么了。
嗯……终于可以享受清静的单人时光了。
看着黄毛在阳台不死心地挣扎,却无论如何都进不来,我的心情特别的愉快,被黄毛骚扰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了。
黄毛进不来,时间久了就会自己回去。休息够了,我冲黄毛笑挥了挥手,悠悠地起身朝卧室走去。
第二天,没有黄毛来叫|床,我这一觉睡得特沉,等到手机的闹钟叮叮叮响了,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洗漱完以后,我准备去动物园。一开门,我会见了出门晨练的邻居,刚道过一声早安,隔壁的门里就传来了黄毛喵喵喵的声音:“啊喂!你对门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没有理会黄毛,兀自穿好鞋走出门,而送邻居出门的黄毛也想要从门里出来,可他又让反应快的邻居抱了个正着,邻居安抚着想从他怀里挣出来的黄毛,低声道:“lucky,听话。”
邻居的话一出,黄毛就不甘不愿地老实了下来,他气鼓鼓地看了我一眼,任由邻居把他放进了屋里。临走前,我看了黄毛一眼,透过邻居渐渐合上的屋门,我看到了黄毛朝我投来的哀怨眼神。
接二连三看到黄毛吃瘪,简直神清气爽。
我迈步下楼,邻居跟在了我的身后。
“它很喜欢你。”
邻居突然道。而后面的房里很快回了一声:“我才不喜欢!”
邻居自然是听不懂黄毛说什么。我默默望了望天,道:“……或许吧。”
下了楼梯,我和邻居在小区的门口分别,一个人去了动物园。
因为大蛇的事情没有解决完,来到动物园以后我先去了沈三爷家。
来开门的是克里斯,互道过一声早安后,他引着我走进屋里。
没有太意外的,我在客厅看见了医生的身影,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穿着正儿八经的制服的陌生人,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大铁笼子。
看那小哥的模样,我心中猜测他大概是医生找来捉蛇的。
捉蛇……等捉到大蛇以后,医生会怎么处置她?
我犹疑地看向了医生,此时,她正冷着一张脸跟沈三爷说些什么,而坐在沙发上的沈三爷怀着抱枕,愁眉苦脸地听医生训斥,时不时闷哼哼的应上几句。瞅着这冷凝的气氛,我不用想也知道,医生肯定是为了沈三爷昨天把一堆动物放跑的事情生气。
见她们有事,我沉默地站在一边,准备等她们说完了再去折腾大蛇的事情。
没有等多久,我看见沈三爷不禁意地一个抬眼,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一撇郁闷,眉飞色舞,别提多欢喜地朝我招手:“呀呀呀小三今天来得这么早~”
沈三爷摆明了是在岔开医生的话题。
医生一顿,斥责沈三爷那个蠢货不惜命的话不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她转过头来看向我,二话不说,直接冷声道:“去开门。”
厨房的钥匙在我手里。
我应了一声,跟坐在最旁边等待的小哥道:“请跟我来。”
走到厨房门口,我取出口袋里的钥匙,没有马上开门,我侧着耳朵凑到了木门前听里面的动静——安安静静的,什么异样的声音都听不到。
……里面的窗户紧闭着,就连通风口都让昨天防范老虎的沈三爷和克里斯堵住了,所以大蛇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那她怎么会没有动静?睡着了?
我心中猜测着,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锁孔,然后拧开了门把。我刚拉开一条小小的门缝,迎面就拂来了一阵浓郁的酱油与醋交错的味道。
我直觉不对,立马推开门,一看,我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整个厨房完全不复之前干净整洁的景象,乱七八糟到无法形容。
水槽的水喉开着,稀里哗啦地放着自来水。冰箱门、柜子、抽屉……所有能打开的地方都开着,里边的东西全被翻了出来,能吃的、不能吃的消失了大半,连一个包装袋、食物渣都没剩下。就连碗架上的碗也被扒了出来,砸在地上,大多碎了,连装酱油瓶和醋瓶也摔成了好几块,锋利的玻璃碎渣溅得到处都是。还有酱油与陈醋,泼了一地,满地流淌着黑色。
……厨房凌乱得像被人抢劫过一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一条趴在地上的大蛇。
我捂了一把脸,没敢回头去看身后边的医生和沈三爷的脸色,也不忍直视厨房的惨景,我早该知道的,大蛇的破坏力太强了。
捉蛇的小哥要进去捉蛇了,我正要给他让开位置,却忽然发现大蛇有点儿不对劲。
她背着身趴在地上,浅黄色的头发沾满了黑色的酱油污渍,可她完全不在意这些,捂着鼓起的肚子哼哼唧唧。大蛇似乎很是难受,忍受不住地在地上翻身打起了滚。这地上还溅了不少的玻璃碎片,大蛇这一滚动,皮肤顿时被尖锐的碎片划伤,鲜血蜂拥而出,刺痛下大蛇嘶嘶扭得更厉害了。
那流出的鲜血实在触目惊心,我深深地皱了皱眉,不顾身边那位小哥的阻拦,我大步走进厨房,一把搂起地上的大蛇,阻止她继续打滚。可是我刚一碰到大蛇,她的身体猛地绷紧了,她勉强睁了睁眼,双眼无神地朝我看了过来,好一会儿,看清楚是我的大蛇才渐渐软下身体,不再动弹,她歪头蹭进了我的怀里,嘴里还疼得哼哼唧唧的。
她怎么了?
大蛇的身上有好几条长长的划伤,鲜血淋漓,抱起她的时候蹭得我一手都是血。似乎是太痛的缘故,她原本惨白的皮肤现在看上去更白了,就连原本红艳艳的嘴唇都泛起了病态的白色。大蛇秀气的眉头紧紧皱着,她看起来十分的不舒服,尽管如此,她还往我胸前蹭了蹭,吧唧一下嘴,一边哼唧一边含糊道:“好、好吃的……”
“……”疼成这样还不忘吃。
现在该怎么办?
看大蛇难受成这样,我一时间不忍心把她关进铁笼子里。
我搂了搂大蛇,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厨房门口挤着三个人,捉蛇的小哥和沈三爷看着我一脸惊叹,医生眉头紧皱,表示了她对我的行为的不赞同。
他们都没有靠近。
……我眼里的世界跟医生他们不同。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大蛇是一条看起来有多长、多可怕的动物,但是此时此刻,在我看来大蛇只是一个柔弱又受伤的女孩。
我稍稍推开大蛇离我的脖子太近的脸,看向医生,迟疑道:“她受伤了,您……”回想起医生是给人看病的,我默默转开话题道:“能先送她去看看兽医吗?”
医生冷下了一张脸,不说话。
门口的沈三爷瞅了瞅大蛇,眉头微微皱着,颇为心疼的模样:“吕红,反正你是医生,就给那条蛇看看呗。”
医生冷冷看向了沈三爷,开口道:“你想养它?”
“……”被看破心思的沈三爷哽了哽,她的视线一飘,面上立马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也不是说养,这家伙不是没主人吗……”
“它有主人。”医生冷声道,“我查过了,这条蛇是被人丢弃的。”
医生的话一出,我感觉到怀里的大蛇猛地一颤。以为大蛇哪里不舒服,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去,大蛇却伸出了双手,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脖子。她埋下首,凌乱的浅黄色长发里,我瞥见了她猩红瞳孔里渐渐凝聚起来的阴冷。
她忽然间整个儿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只是唇齿间还会压抑不住地溢出一两声吃疼的闷哼。
……被人丢弃?
是因为太能吃了,她的主人养不起吗?
我来不及多想,就听见沈三爷道:“那就等找到它的主人之前,把它留在这里嘛~”
“沈锦!”医生轻喝了一声,她环视了乱糟糟的厨房一眼,道,“把它关在这里一个晚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这是在自找麻烦。”
她冷冷地凝视着沈三爷,表示了她的拒绝。医生注意到了那些消失不见的吃食。不仅仅是太能吃,医生更担心的大概是大蛇可能会伤人,又会到处钻。
沈三爷欢快道:“和我其他的宝贝关在一起就好啦~”
“……你就不怕它们打起来。”
“等找到了它的主人……大不了三爷我再还给他呗。”沈三爷翘兰花指,点上了医生的肩膀,娇滴滴地道,“我想养它,你就答应我嘛~吕红你最好啦~”
医生冷着脸一巴掌拍掉沈三爷的手,转身离开了。
我还以为医生是生气离开了,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带大蛇去宠物医院看看,但是,我一抬眼就看到门口的沈三爷朝我抛来了一记媚眼,顿时激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沈三爷面上笑吟吟的,她倚在厨房门口,神色悠悠,似乎并不担心医生会这样离去。
不一会儿,我看见医生拎着一只药箱过来了。在进厨房之前,医生还有些犹豫,她停在厨房门口,深深地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来。
我:“……”
面冷心热的医生斜眼看我,一脸冷漠:“放好它,还有,别让它乱动。”
医生变相地同意了沈三爷的要求。
啊……不是捉蛇来着吗,怎么好端端的,变成把大蛇养在动物园了?
我有些怔忡,没来得及多想,就又注意到门口的沈三爷娇滴滴地冲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一颤,忙应下医生的话让她看看大蛇的伤。
不便把大蛇放在外面,我一把搂起她,将柜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推去一边,才把大蛇放了上去。我原想让大蛇躺在上面,可是大蛇只在台子上坐着不肯躺下,她在我的颈窝里埋下首,柔软的双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脖子,不愿松开,活像受了天大的闷气一样。
见大蛇这样,我颇为无奈地看了医生一眼,她站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脸上冷冰冰的:“快点。”
她堂堂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正式医生来到动物园三番五次地被当成兽医来用……是会心情不太好。
没有浪费时间,我对大蛇低道一声“给你看伤”,可我又想起大蛇听不清楚我说什么,我只好用力掰开她的手,强制性地摁着挣扎的大蛇躺下。
……大蛇是一只长条状的动物。未免看起来太奇怪,我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束缚住大蛇俩手腕的手转放在她的脖子上,没太敢用力,我松着劲儿限制住大蛇的行动。
大蛇自然是不情愿地扭着身体,那一双无神的猩红色瞳孔直直看着我,脸色惨白,透出一些惊慌的味道,她嘶嘶地叫道:“我不喜欢这样,你放开我。”
放开她还怎么看伤?
我摇了摇头,看向医生。
那边的医生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一系列的心理准备以后,沉静地迈步走了过来。
医生一靠近,我感觉到手下挣扎的大蛇一僵,突然间扭得更厉害了,我措不及防,放在她脖子上的手用了些力气,却还是止不住她的动作。我开口想要安慰大蛇,一低头,却看到她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狰狞而扭曲,连带着空洞的双眼也染上了一抹暴戾的暗红,嘶声尖利,显然是要发狂咬人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