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九阴走后,释空的生活仿佛恢复到了最开始那样的简单,每日烧香念佛,灯下守夜,耳边再也没有人在碎碎念这什么在他听来惊世骇俗的话——
之前经历过的那十余天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正在逐渐模糊的梦,那个梦中他大哭过,大笑过,也做过许许多多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嗯,怪不得人家说,梦境都是疯狂的么。
释空想到这,轻笑了声,随即脸上淡然放下手中敲击的木鱼,他站起身来转身来到门边——转身便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虔诚地在门外香鼎前对着释空身后的佛像跪拜……像是害怕打扰到她,释空停下了脚步,只是倚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转身离开——
这样,今日安乐寺最后一名香客也离开了。
释空迈过门槛来到门外,拿起靠在佛堂旁角落里的竹扫帚,先将佛堂前台阶上的积雪扫掉——竹扫帚发出哗哗的声响,雪尘扬起之中,这个时候,释空身后突然起了风,接近着从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愣了愣,心中那原本平静的心跳变快了些,抬起头望向那声音响起的方向时双眼之中有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期待!然而片刻后,他却只看见一名身着普通僧袍、草鞋的师兄往这边走来——此时,那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他,笑道:“释空师弟?你怎地还在这?没去用晚膳么?”
是慧能师兄啊。
释空停顿了下:“我还不饿,先把这佛堂前的积雪扫了。”
“又没人,扫它干嘛……”慧能说着走近,在释空跟前站定后看了看四周,“还是说,你在等人?”
“等人?”释空莫名道,“等谁?”
慧能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像,所以瞎猜的。”
“我有什么人好等的,”释空笑了笑,“倒是师兄你这样急匆匆是要去哪?”
“喔,我约了释圆师弟呢,约好了今晚一块儿讲佛,结果到了时候发现他不在禅房,我就想到处找找——结果周围都找遍啦都没见人,琢磨着他是不是在后院相思树下禅定忘记时间了,这会儿正要去找他……”
“……”
“怎么了?”
“没事。”释空道,“这么冷的天,那相思树下都是积雪,能在那儿禅定得忘记了时间释圆师兄也非一般人呢……”
“可不是么。”
慧能敷衍地应了声,相识也没把释空的话放在心上,抬脚就又要往后院那边走——然而没走开两步,便又突然被身后的小和尚叫住,这一次他大概是因为急切,眼角中还有没来得及敛去的不耐烦,他问释空:“又怎么啦?”
双手握着竹扫帚的小和尚定定地看着他,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从慧能的方向看不清此时此刻小和尚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用稍冷淡的语气道:“慧海师兄走之前,其实那晚我曾经见过他。”
听到了那个名字,慧能本能地浑身一颤,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紧绷地笑了笑:“你见过他?怎么现在突然提起这个——”
“那晚深夜,我因为一些琐事难以入睡,索性便想要起身将它解决以换得心安,然而在我途经佛堂时,却听见本因为独自一人在佛堂守夜的慧海师兄在佛堂里跟人说话……过了不久,他便从佛堂里走出来,佛堂里除了他明明空无一人。”
一阵凉风吹过。
慧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你看错了吧?”
“后来慧海师兄去到了后院,消失在相思树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回来。”释空稍稍握紧了手中的竹扫帚,指关节因此而微微凸起,“我在相思树下找到了他散落的佛祖……”
“你说什么呢,慧海火化时那佛祖分明是完整——”
“是师父重新整理过。至于那佛珠手钏为什么是完整的一百零八颗,师兄只需要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佛珠手钏大约也能够明白释空在说些什么……”
慧能看不清楚释空,但是从释空的方向,他倒是可以轻易地看清楚慧能的表情突然变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慧海师兄去世后,曾经托梦警示释空,不要靠近那棵相思树。”
“……”
“佛法万宗,皆为我佛,师兄信了哪派,修了哪宗,都与他人无关,”释空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背,“只是,还请师兄千万要记得慧海师兄的教训,若是枉顾自己的性命一意孤行,释空一定会……一定会……”
释空说了一半,咬住自己的下唇,他停顿了下,这才突然道——
“慧能师兄,寺中有妖,万事小心。”
言罢,他闭上了嘴,似是多一句也不肯再说……然而在他不远处,慧能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尤其当释空说“寺中有妖”时,他简直可以用狰狞开形容了——那张平日里小和尚熟悉的面容因为愤怒变得有些扭曲,听完释空说的,他冷笑一声,反问:“寺中有妖?”
“……”
“佛门清净地,佛祖的眼下,师父法力高强,我不信有什么妖胆大包天到敢来安乐寺做乱!”慧能冷冷道,“什么寺中有妖,师弟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佛法万宗,皆为我佛’,转个脸又在这阴阳怪气地嘲讽谁呢!不仅是嘲讽我,你连释圆师兄也要泼一道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