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渔进门来,递上一个散发香气的纸袋。卫终接过,试毒之后装成两份送上去。
天授帝很热情:“尝尝,是卤肥牛肉。你义兄听闻你过来午膳,特地带过来的,你喜欢吃的。”
沐念觉得受宠若惊,牟渔是除了天授帝谁都不搭理的。忽然说是义兄……特地给他带美食……
——你知道你那张冷酷绝情的脸,永不可能被任何哀求打动的冷硬,很久以来都是我噩梦的主题吗?
可尽管沐念觉得浑身不自在,头痛腹痛,面对这个给皇子赐酒催命眼都不眨的凶神,他完全摆不出皇子傲气,却也不肯露出一丝一毫的懦弱来。
甚至他更加挺直了腰背,端坐不动,神色庄严肃穆,保持着他身为皇子的尊荣与淡定。
天授帝目中慈爱更盛,又笑眯眯招牟渔过来,道:“你们兄弟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赐酒的事,本是父皇新收了义子,叫临渊去和你们亲近亲近,谁知父皇老糊涂了,点错了酒。之前父皇不想承认,倒叫临渊一直背着黑锅。”又骂了冷酷抿唇的牟渔一句,“你就不能有个笑脸?天天跟阎王一样,朕点错个酒,你就能把你义弟给吓得……”又拍儿子的肩,“三郎,别和临渊计较,他就是面上冷,人不错,心正也忠诚,办事牢靠,将来是你……呃……左膀右臂。”
沐念只能微笑,完全不知道天授帝心里打什么主意。好在他一贯就有些笨嘴拙舌,因幼时差点被父皇弄死,也不太爱在天授帝面前撒娇卖乖,沉默的时候居多。
天授帝也不在意,依旧说和,道:“来击个掌,一笑泯恩仇,以后好好相处。”
牟渔伸出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其实比不笑还吓人些。沐念更努力挺直脊背,脸上更加庄严,与他击掌。
虽心气早被这两人打灭,可他始终记得姨母的教养,便如九弟那样明白,摇尾乞怜得不到尊严,更有身为皇子的傲骨,宁死也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懦弱。
天授帝内心是真激赏,目中也流露出欣赏看向沐念:“你是个好孩子……”斥牟渔道,“滚滚……看着你父皇就吃不下饭,跟谁欠了你几百吊钱似的。”把牟渔打发了下去。
牟渔黑着脸走了,沐念却羡慕他能被父皇这样斥责,看似招嫌,实则透着亲昵。
沐念食不下咽,却硬逼着自己吃了许多饭菜,简直心力交瘁,消化不良。之后天授帝又带他绕着太和殿散步……
天授帝感叹问:“三郎,之前父皇冷落了你,你真的不怨恨父皇?”
沐念跪下了:“儿臣不敢。”
天授帝亲手扶起他,欣慰地看了半天,才道:“大郎不成了,你就是最年长者……父皇百年后……”
“父皇定能万岁长康。”沐念飞快道。他是真不知道天授帝说这个干嘛,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天授帝继续道:“人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又拍儿子的肩,“你不错,是个好的,交给你父皇放心!”
沐念有点被这句半藏不露的话震住了……这信息量有点大。
“虽然你为长,可太子多年经营……不得不防。父皇一直捧着九郎……”
沐念诚惶诚恐回答:“九弟智慧无双,心怀坦荡,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父皇喜欢他也是应该的。”追了一句,“儿臣也极爱九弟。”
天授帝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的确是个能干的,可惜……太能干了些!”手指不自觉用力搓动。
许多人都知道这是皇帝想杀人的下意识小动作,沐念瞳孔微缩……父皇想杀谁?
九弟?
怎么可能?
天授帝很快散了杀气,又变得慈爱,看着沐念,拍肩:“沉住气!父皇把九郎捧得高高的,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的。”更慈爱,更激赏看着沐念,“你只管韬光养晦,以后……你就明白了。”
沐念只觉得脊背窜出一股寒气,手脚发凉,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天授帝不再多说什么,慈爱地目送三子出去。
……
沐念不知道自己怎么出宫的,到了宫门口,他愣愣转身看着南德门的侧门。非皇者,就是太子也只能走侧门。
他一直如桩子一样站了半天,直到随行的人过来询问,他才恍惚回神,骑马回府。马也不配合,沐念上马好几次都滑下来,最后还是随行侍卫把他抬上去的。
到了洛阳王府,沐念把大门一关,自己在书房里喝起酒来。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
九弟……
父皇……
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什么“把九郎捧得高高的,是为了你?”
什么“三郎你只管韬光养晦,以后就知道了……”
沐念想冲回宫去,揪着父皇的衣领问清楚,你到底想干嘛?你到底想把你的儿子们给折腾成什么样?
我们生为皇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更想问问九弟——你知道你现在处境多危险吗?你知道父皇的打算吗?你明白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打算吗?他到底是爱你,还是害你?
沐念一杯一杯灌自己喝酒。
脑中闪过一幕一幕不连贯的画面,有姨母温柔的抚摸,有九弟幼年纯真的依赖,有父皇日渐衰老却依旧锐利的双眼……
渐渐双目模糊……
不!
九弟……
不管父皇想做什么,他爱不爱你,我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连我也不可以!
连父皇也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