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慈只带着两个人,面对有敌意的定王,站在定风卫包围的祠堂内,却安闲镇定,从容华贵,不可侵犯。
他目无波澜,淡道:“定王,大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不要像小孩一样吵闹争执,你我都不愿看到子韧更加痛苦,也不希望把整个天京城都打烂。所以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定王把沐若松押到祠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搬出他的父母都无法改变他的心志。更不可能用强力迫使楚王放手。所以,“打给楚王看”,放狠话甚至动手……没作用不说,也不见得稳赢。
定王实力强,也最清楚沐慈的实力不可轻忽,他的怒火不得不熄灭,也不想让自己行事在楚王面前显得幼稚……呸!怎么有这么诡异的感觉?
定王看看祠堂里的子孙,贤世子厌武,老四懦弱,老五少谋,后面几个年轻,表现平平,不惹事已经算好的。孙辈被叫到祠堂的只有几个大的。二孙沐若柏站姿挺直,尽量不让人看出他腿部的异样。四孙沐若杉瘦的吓人,目中阴郁,鬼魅般跟在二郎身旁,双手是一种想扶却不敢扶的姿态。
一次意外,同时毁掉了两个孙儿。再损失一个嫡长孙,定王赔不起。家族能否兴盛不是看有多少财产,要看子孙辈的出息。
无论如何,哪怕下狠心,定王也要把最出众的嫡长孙挽救回来。
定王让几个子孙都离开祠堂,才道:“既然楚王说谈一谈,我相信你也是讲道理的。我不反对阿松继续做侍卫六军监军,但娶妻生子为人之大伦,他作为我长子唯一的根脉,开枝散叶是他的责任。你说对吧?”
定王之意,表示对两人私情睁只眼闭只眼,条件是沐若松必须娶妻生子。
沐若松刚要开口,被熟知他性子的贤世子拍了一下,险些岔气。
贤世子抢着说:“父王能让到这一步不容易,你就服个软。”又压低嗓子,语重心长道,“京中许多子弟都曾有几个玩伴的,大家各自成婚很正常,且成了婚,你们来往还有个遮掩,父王……”他偷看一样定王,更压低嗓音,“父王也不能天天盯着你们晚上睡哪里,和谁睡吧?”
沐若松压抑声音咳嗽着,用“你不懂”的眼神看向他二叔。
沐慈是什么人?别人不懂,他在沐慈身边呆了这么久,比谁都了解——他重情重诺,纯粹专一,绝不会与任何人分享感情。沐若松也只愿倾心以报,哪会想“齐人之福”?
说实话,他也不敢想的,只怕他点头说“娶”,就会立即失去沐慈。
沐慈是永不回头的,这个人爱得纯粹,分手亦能彻底决绝,不是那种黏黏乎乎的人。
贤世子抓抓脑袋,把本来就抓乱的头发弄得更乱,虽着急还是小声说:“难道你还想娶……”马上偷瞄楚王一眼,意识到不可能,改口问,“你想嫁给楚王?叫我们给你凑嫁妆然后雇个花轿?”
沐若松:“……”
贤世子道:“你知道这不可能啊,所以还是答应父王。再说楚王也得大婚吧?你们各自成婚,其他自便……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啊。”
沐若松摇头,他想要开口拒绝,却被沐慈捏了捏手。沐若松目露惊讶看着他……
——你难道想答应?
——不,这种事该由我来说的。
沐慈直视定王:“定王打一手好盘算,一句话把好处占尽,对子韧来说也的确是个好选择。不过你一直派人盯着我,当知道我的性格,说这话之前就知道我一定不会答应。你只等着我拒绝,好挑拨子韧说我自私,不为他考虑,阻他婚事碍他名誉;若万一能成,你得偿所愿,又在我们的感情中间插上一根刺。”
定王:“……”
定王见惯风浪,被戳破心思也面不改色,只以过来人的身份感叹:“你们都还年轻,不明白这事一旦曝光,会掀起多大的风雨。你权势滔天,高高在上,大家对你会很宽容,也不敢说你。一切的非难都会落到阿松头上。你们现在感情深,不管不顾要在一起,可十年二十年后呢?阿松面对嘲笑,不公的对待,能不能承受?会不会变得消沉、庸碌,自卑甚至绝望?”
定王指着方氏,“这是他的母亲,阿松是她唯一的指望,因你们的事她将面对嘲笑和非议,能承受吗?阿松的妹妹……还有哪户人家会求娶她,就算娶了她,谁又会尊重爱护她?你们在一起,将造成她们的不幸。阿松背负母妹的不幸,还能不能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去微笑,去爱你?到时候,他会不会怨恨你?恨你没有在现在,在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没有放手让他走更好的道路?”
沐慈道:“我想过,一开始我就想过所有的情况,所以我虽不赞同你因私废公,阻了红衣大食消息,却能理解你的做法——你在以你的方式保护子韧。”
定王欣慰:“你能理解最好……”他慈爱看着沐若松,“我相信,我们都希望阿松能一生顺遂,娶妻生子,有更远大的前程,而不是陷入丑闻,将来要面对比常人更多百倍的艰辛,还让他至亲之人再无欢颜。”
沐慈点头:“是的,我也不希望……”
沐若松虽被祖父说中痛处,却硬挺着不去看母妹的泪眼……只是沐慈与祖父聊得越来越投契,他有些紧张,怕沐慈因他退缩,握一握沐慈的手,却说不出“我不怕,我无悔……”
——在母亲和妹妹面前。
沐慈回握,安抚他:“别担心,我不会因此放手,我知道我们将面对的困难,有些风雨,一些伤害是无法避免的,只能面对。”他看向定王,又看方氏,道,“我会尽力降低对子韧的伤害。”
定王眯眼:“好,那你说说看,你打算做些什么,来降低这些伤害?”
沐慈看向沐若松道:“专一相待,缔结婚姻,财产共享,信他爱他,给他更大的舞台,让他成长为参天大树,与我并肩,共抵风雨……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会做到。”
抱臂在沐慈身后的牟渔是第一次听到沐慈的打算,难怪他说会为了沐若松尽最大的努力……这样的诚意足够了。可是……牟渔眼皮微微一跳,却不动声色,没说任何话。
内部矛盾内部解决,现在是一致对外的。
沐若松好不容易理解了沐慈的说法,完全呆住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沐慈……
“没什么可惊讶的,既然答应和你在一起,这些是应该做到的。”沐慈说得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可这却带给沐若松十分的震撼……他一直以为两人一生虽亲密无间,却没名没分……却不知道沐慈已经为他想过一切。
也打算付诸行动!
如山沉,似海深的情意,让人无以为报……
定王也十分吃惊……他看楚王不是作伪,不喜反怒,摇头嗤笑:“说得轻巧,你们同性,又是同姓叔侄,更是亲甥舅,怎么可能成得了婚?你是不是疯了?”
倒是完全不怀疑沐慈在哄骗人,只怀疑可行性。
“事在人为,我们的感情一不犯法二不伤人,没什么不可以的。”沐慈道,“不生育子嗣,亲缘也就无碍。”
事关子嗣,一旁垂泪听着的方氏抖了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定王深吸几口气,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被打败了,无奈道:“好……好……好……我知道你的诚意了,相信你能做到,”他对沐若松招手,“我要和我孙儿单独谈一谈,可以吧?”
“可以,这是你的权利。”沐慈看向沐若松。
沐若松还在发呆,看着沐慈的目光说不出的情意激荡,复杂难言。
沐慈温和看着他:“你祖父要和你单独谈一谈,我不论是什么身份,都没道理阻止。只是……子韧,我希望你要记住!”
“什么?”沐若松愣愣问。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为对方的一切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不需要计较。”沐慈道,又追加一句,“即使我们会面对很多困难,我也希望……”他握紧沐若松的手,“我们抓紧彼此的手,一起面对。”
沐若松紧紧抓住沐慈的手……爱意深浓,沐若松眼眶发热,若不是外人在场,他已经把沐慈拥抱入怀,揉进了骨血里……
……
朝阳是个女子,感性多过理智,易地而处,若她是沐若松,也逃不出沐慈用真心织就的情网,她再说不出劝阻的话,只带着沐慈离开祠堂。
定王将沐若松带到宗祠外的垂训堂,让人打了水给沐若松擦脸,又取来点心:“你早起还没用膳,吃一点。”
沐若松下意识想到沐慈赶早朝,匆匆而去,不知道吃了东西没有。
定王看出来,对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实在挑剔不出毛病,只叹道:“朝阳在招待他,饿不着的。祖父知道他待你极好,想来也不愿意你饿着自己。”
沐若松习惯性摸了一下手腕上绑着的红玉平安手串,然后拿起点心。
定王看沐若松食不知味,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沉默看了一会儿,才感叹:“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锦记合欢饼,你父亲外出都会给你带一份回来。”
沐若松看了一眼,却慢慢放下了。
“你父亲去的时候,你只八岁,我以为你会像其他小孩子那样跑来问我‘父亲去哪了?’可你一直没来问过,相当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有人说你没心没肺,但我知道……你再也不吃合欢饼了,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去看你母亲,怕她出事。之后越来越努力,也越来越沉默……”
提到战陨的长子,定王心潮起伏,按捺一下情绪才声音沙哑道:“也是那一年起,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自己解决,再不来告状,也不来撒娇。我很少见你笑,也再没见你哭过……可是,现在你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