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苏凭伸出来的手,楚冰没有动。
“干什么?”她问,双手交叠环在胸前,摆出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苏凭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她看,一副不解决这件事不罢休的架势。楚冰明白他是好意,自觉不太占理,片刻后便将视线转向一边,微微皱眉,轻声嘀咕。
“这双手是要入镜的,对打过程中也要出血。多此一举包扎太麻烦了,而且不划算,会给化妆师增加新的任务。我自己不小心弄出的麻烦,后果不需要别人一起承担。”
别扭要强到这个份上的,实在也很罕见,不过他居然觉得有点习惯了。苏凭心下一叹,摇了摇头,不和她再多废话,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了过来。楚冰一惊,第一反应便要用力挣脱,被苏凭轻描淡写地反手在麻筋上一按,手劲顿时就泄了下来。
“楚小师妹。”苏凭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达者为先,师兄的本事还是比你多那么一点儿。”
怎么就打不过他呢。楚冰内心咬牙切齿,怒气横生地瞪了他一眼,用力撇过头去,脸色冰冷地看向四周遮遮掩掩向这边看的人群,视线简直可以杀人。不少人被她这么一眼瞪到,都讪讪地收回视线,暗骂自己要八卦不要命。不过这个时候,不少人也开始在心下暗自嘀咕:看着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关系破裂的样子啊?
人是非常有多面性的,有比较怕死的,当然也有为了八卦可以完全不怕死的。楚冰对着零零星星的窥觑有气发不出,不由又瞪向苏凭,正见他动作流畅自然地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里面的一截白色绷带,利落地三下五除二拆了下来。
楚冰一怔,盯着他的手腕问:“受伤了?”
“恩?没有。”苏凭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绷带,摇了摇头,“道具绷带,拍戏时有一段要把绷带露出来,先给你用了。”
楚冰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微皱着眉反驳:“我的戏手上会沾红颜料,杀青之后开始洗的话,下午你拍戏时应该不会干。”
“是吗?”苏凭将绷带一圈圈均匀地绕在她的手腕上,他动作娴熟,类似的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闻言顿时失笑:“你还真的认真在想啊?”
不然呢?楚冰哼了一声。苏凭低笑,随即说道:“我还有多余的替换绷带,那这一条就送你了吧,以后《夜行》播出,它也算代替我,在电影里露了回脸。”
你苏凭会在意这么稀奇古怪的露脸?楚冰没有说话,看着他的动作,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一时陷入沉默。苏凭往常都是长袖善舞、面面俱到,鲜少让同伴陷入这样的窘境里,这一次却同样什么也没说。两人相顾无言,各自沉默,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怎样一番风景。
凛冽暮冬稀薄的日光里,艳光照人的姑娘摘了斗笠,露出尖尖的下巴与美丽冰冷的眼睛,微抬起头,看向她对面的男人,粗布麻衣与枯草的颜色混为一体,被泛黄的秋意点染,整个人都带着三分萧瑟。苏凭来找她时已经换了戏装,他年前最后一场是诀别戏码,这个时候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曾经吃穿不愁的少爷,如今连衣服都是破的,谁都能看出他处境艰难,只剩那一双眼睛中,尚有压抑不住的暗火,
此时此刻,衣衫褴褛的落魄少爷,将绷带一圈圈缠在赴死杀手的手上。陆三的手腕缠着绷带,就像折情的刀柄上绑着布条,一点点将戾气与狠意压下来。楚冰的眼神带着些若有所思,目光却十分平静,不带一点杀意,两人之间似乎真的笼着一层淡淡的温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看看现在的美丽画面,联想起以后两人的经历与结局,不少人心中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生离愁死别苦,两部电影合到一起看居然有这个效果,真是绝了。
这一幕看着长,其实苏凭的动作利落,绑好不过是片刻功夫的事,快到让人几乎来不及生出些许异样感,苏凭就已经放下了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或是和颜悦色交谈,看起来真的是纯正的友谊,和大家喜闻乐见的大种有很多不同。
大家都是业内人士,少有几个不是人精,见两个当事人都没有借机炒作的意思,顿时也明白了他们的主张,都极为上道地对刚才一幕避而不谈。《夜行》剧组的化妆师过来跟楚冰上妆,正听见苏凭公事公办地通知她:“楚小姐下午是不是有杀青宴?那麻烦结束后稍微等我一下,轩霆有点事情找我们两个,一起过去。”
恩。楚冰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轩霆真的有事?
假的,反正完全顺路,一起回去方便叫车。苏凭笑着抬了下眉,和她隐蔽地对视一下,两人各自转开眼,极有默契地开始各干各的。片刻之后,《夜行》的最后一场戏再次开机拍摄,楚冰一切准备就绪,背着折情,慢慢走入了镜头的范围里。
这部《夜行》,夜戏几乎占了整部电影时长的一半,杀手这种职业,天生注定了很难行走在阳光之下。而这一次,陆折情带着斗笠,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刀背在身后,坐在简陋的茶棚里,慢慢喝着一碗茶。前方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一列队伍,是谢凛高中探花的义子回京赴任。三年历练,他从地方一步步走回了京城,从此就要在京城扎根,有谢凛这座靠山,前方一路坦途。
这是谢西辰离世的第四年,谢凛痛失亲子,如今已经彻底放下芥蒂,将养子当做自己的接班人了。或许他当时对儿子的死是有疑问的,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没了一个儿子,没有任何在失去另一个儿子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