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柳氏哄着逸哥儿歇晌,外间小丫鬟禀报说郑嬷嬷求见。
“郑嬷嬷来正院,可是阿诺有什么事儿?”柳氏担心闺女,将迷迷糊糊快睡着的小儿子递给奶娘,便示意丫鬟替她更衣。郑嬷嬷是苏青诺院里的管事嬷嬷,前些年柳氏照顾苏青诺不假人手,事事亲为,便是睡也是在正院耳房,是以这郑嬷嬷来苏府还不到两年。
“夫人别着急,郑嬷嬷前儿告了五日假,今儿才第三日,必不是为了小姐之事。”紫苏细心稳重,一边为柳氏系着腰带,一边分析着。
“这郑嬷嬷也真是的,三天两头告假,也就是夫人这样好的主家,换了别家,可不得扣上一大半的月钱。”青黛不满地抱怨,手上动作也没闲着。
“青黛这是心疼夫人的银子呢,我便悄悄告知与你,咱们夫人的银子便是养多少个青黛都是轻巧的。”朱砂端着盆子进来,正好听见青黛的话,她管着柳氏的小库房,自是知晓柳氏的嫁妆之丰厚。
她们原是柳府家生子,随柳氏到了苏府,这些年过去,由当初的二等三等小丫头升至贴身丫鬟,都是能干又忠心的,柳氏也不拘着她们的性子。
来到外间,乍一见到郑嬷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原本是白白胖胖一身福泰的中年妇人,如今却是面色土黄眼圈乌青。甫一见到柳氏,便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夫人心善,求夫人救救老奴那可怜的孙儿!救救我可怜的孙儿吧!他才那么丁点儿大啊!”
“郑嬷嬷且起来说话罢。”便示意紫苏前去搀扶。郑嬷嬷却是铁了心不起来,只一个劲儿磕头。
“嬷嬷总得仔细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夫人方才好为你做主不是。”紫苏这句话让郑嬷嬷稍稍冷静些许,杂乱无章地解释开来。
原是郑嬷嬷几次告假皆为回去照顾孙儿,老郑家就郑嬷嬷儿子这一根独苗,却是自娘胎里身体就亏虚得厉害。好在儿媳妇好生养,连着生了两个孙女,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带把儿的,身体也康健。年关里受了寒便一直病着,此次回去愈发严重,昨日抓了副药,直至今日眼看着是真要不好了,郑嬷嬷才慌了心神。
“老奴知江神医来了俞州,我也是没了法子,便是做牛做马也好,只求神医能去看看我那可怜的孙儿。”
江九是神医,自不是人人都请得起。何况,除了神医这身份,他还是世人眼中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倒也不是难事,婴孩的事儿等不得,青黛快寻个妥当的小厮去医馆告知老爷,老爷出面想必不会有问题。”
郑嬷嬷心急火燎的跟着去了,小厮回来禀报,江神医与二少爷皆在自家医馆,知道事情原委后便收拾药箱直接赶去。
这些年只要苏言晟在身边,江九出诊便都带着他,那些小娃都怕他,就让小徒弟在旁边逗趣,苏言晟天生有孩子缘,又会找乐子,直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晚间,柳氏把苏言逸哄睡着了,苏言晟他们也不曾回来。苏誉用过晚膳便出诊去了,拗不过苏青诺,由着她在一边相伴说说闲话。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俞州天黑得早,眼看着戌时过半,已是很迟了,便打发苏青诺回她的青溪苑歇着,自个儿寻了一件没做完的里衣细细缝起来。
将至亥时江九与苏言晟方归来,两人皆异常沉默,此时苏誉已归,之前劝了柳氏先去安寝,自己在书房等着。见江九一脸凝重,小儿子抬头给他对了个口型,便是了然。吩咐厨房的人做了菜端去前院,还罕见的拿出两坛珍藏多年的竹叶青,这是要不醉不归了。
苏言晟暗道今日自己要做一回绿林好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转头便被亲爹丢给闻讯前来的大哥,美其名曰我照顾我兄弟,你有事便找你兄弟哭去。
院中静悄悄的,皎白月光下,落在地上的竹影斑驳交错,夜风拂来,发出沙沙的声响。院中一张古朴的四仙桌立于中央,桌面上摆放着几样小菜,两只酒杯并两坛子酒。
苏誉给江九倒了一杯酒,他仰头喝了,再一杯,又是一饮而尽,直至第四杯。抬起头看着苏誉,恨恨道:“我江九平生最是恼恨那起子弄虚作假的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这些人都会伏法。”
“今天那孩子,还不满三岁,便是这么一命呜呼。虽则家人也是个蠢的,但还不至于没命。”他平生最恨,一便是药材投机倒把,掺杂作假,二便是幼子夭折。
“你已经尽力了。”作为医者,眼睁睁看着病患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此间种种已是司空见惯,只是难免自责。虽则江九面相凶狠,心底却实在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