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来的府上单有她一个小院儿,还是依着她的强迫症,挂的试剑阁的名字。小院儿正对着大门是一明两暗的正方,两边还有两溜厢房、到做单房,形成一个四合院的样子。
左右厢房分别是莲蓉、芸儿和牡丹、包子的住所,甭管她们一年能来住几次,这也是地位。
文四姐冲进院子里,看有一间屋子的门虚掩着,有血味儿。就跑进去,迎门是个黑帅黑帅的圆脸小男孩正低着头大口的啃猪蹄,好像被饿得够呛。里面床上躺着个胖子,脸色苍白的像个刚出锅的包子,白而虚软。胳膊上满满的缠着绷带,屋子里还有浓浓的伤口的味道。
旁边坐着个驼背的小土财主,正坐在床边上嗷嗷哭。
“啊!”啃猪蹄的小男孩发现身边刮过一股风,回头一看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这人无声无息的好吓人。
文四姐定睛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躺着的是项包子。
这都怪她穿的衣裳太丑,大红色绣牡丹的短袄和紫红色的裙子,那刺绣还极糟,一看就是农村手艺。脸上还点了个媒婆痣,描眉打鬓画的好似妖婆子一样。
再看驼背的小土财主,穿的是蓝布短褐,人有点胖,脸上枯黄粗糙带着一脸的胡茬子,后背上隆起一个罗锅。稍微一猜,就知道这俩人扮做夫妻了。
文四姐箭步上前,看着项包子的脸,才发现她昏迷不醒,问道:“受伤严重吗?”
“师父!”牡丹土财主呜呜的哭:“包子胳膊上中了一箭,可能伤到筋骨了,呜呜呜呜她只有暗器用得好,要是伤了胳膊,以后就只能写书为生了。太惨了。”
“可怜的小徒弟……伤她的是暗箭?”
牡丹哭的更惨了,眼泪差点把易容冲开:“不是,是明着来的。”
“可怜价的,她一向贪吃躲懒,没受过这么重的磋磨。”文四姐叹了口气:“行走江湖,难免刀尖儿舔血,莲蓉和芸儿不也是受了伤才安分下来吗?我也不问你们跑出去干什么,只等她醒了,甭管她怎么闹,也逼着她把轻功练好。这太胡闹了,一个用暗器的居然被人明着伤了。”
她伸手在项包子受伤的胳膊周围拍拍戳戳,又凑过去闻了闻:“闻着味儿不对,箭上有毒”
是的,作为一个不会医术的人,她分辨有毒与否的方式就是闻一闻,扭一扭,舔一舔。
牡丹脸上露出几分惊惶:“不清楚,我为防有毒,吸出来一些血了,应该不会有事。”
黑溜溜的圆脸小男孩放下猪蹄,擦了擦嘴,站起来,非常气定神闲的说:“这味儿是我家秘制金疮药的味道,就这么臭烘烘的。”
文四姐这才看他第二眼,这回就看出来不同了,这孩子的脸型像个女孩子,脸上刻意勾画了眉眼,抹黑了面孔耳朵脖颈,显得浓眉大眼,原本应该是个端庄漂亮的女孩子,头发细软,指甲圆润整齐,虽然刚刚放下猪蹄,却端庄的好像在赴贵人的宴席。只是端庄而刻板,整个人都紧绷绷的。
她笑了笑:“薛姑娘,这是院子里红泥炉上炖的猪蹄?”
薛宝钗更为紧张:“是。师父说我可以吃。”
文四姐走过去:“坐,甭拘束。我炖的,好吃吗?”
薛宝钗露出一个端庄只是不太真实的微笑:“人间美味。”还行吧,有点太辣了,但我饿。
她也在打量传说中的师爷(师父的师父就叫师爷,不分男女),五短身材,脸色说黑不黑说白不白,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凶神恶煞的气息,眉梢眼角带着怒意,向来是为了徒弟受伤的事。她没走门翻墙进来的,可自己就坐在门口,却没听见她落地的声音,啧。
穿着一身宝蓝团花绸子的直裰,腰上系着腰带,直裰的前下摆翻起来掖在腰带里,露出黑色水裤和黑色软底快靴,
她自由见过各色绸缎,看得出来,这是一件崭新的衣裳,用的竟还是妆花缎。妆花织物是织造工艺水平很高,极其珍贵的一种提花丝织物,是专供“上用”的御用品。啧!宝钗心说,一个江湖游侠在京城有这样的住所,还穿得起妆花缎,太过奢靡了,只怕是取祸之道。
文四姐在御膳房里吃的可饱了,看着香辣猪蹄也吃不进去了:“再吃点不?”
“谢师爷爱惜,我吃饱了,不用啦。”
文四姐点点头,给她倒了杯茶。回头看了看牡丹,牡丹居然还在哭!这货怎咋这么能哭呢!
有点斟酌的说:“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听哥哥说过,你是金陵薛家的姑娘,怎么就被我这两个莽撞又不知死活的徒弟抢来了?你别担心,徒弟不懂事,我这当师父的不会姑息,这就叫人送信去你家,让你家人放心,再稳妥的把你送回去和家人相见。”
宝钗脸上露出几分不愿意来。有心说不,又不好轻易得罪人,尤其是看起来不明觉厉的师爷,就暗自隐忍了,心说等师父醒了我在说吧,我是真想学武,起码让我有能力把哥哥揍老实。
牡丹委委屈屈的叫到:“师父!我好不容易选中的徒弟!”
“你闭嘴!滚出去洗漱!”
牡丹就真得滚出去洗脸卸妆换衣裳,再给宝钗找一套衣裳。
宝钗住着雪洞一样的屋子,也有过偷看《元人百种》,淘气叛逆不下黛玉的童年。这么个小姑娘,小学没毕业的年纪,就经历过父亲早逝、母亲软弱、哥哥放荡不成器,不得不早早成熟,周全应对一切——即使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和个性。
吃什么冷香丸,还不是心内的热毒太厉害,要用这么琐碎的药方制成的冷香丸才能压住。被压抑的太厉害。可她又能如何?牛不吃草强按头是不成的,母亲就软弱又溺爱,只能劝解,哥哥……更是无法。
文四姐说呆萌的时候呆若啄木鸟,敏锐起来的时候人家眉毛微微一动,她都能看出意思来。
看出薛宝钗脸上有不愿意又不舍,就笑的更开心了,拉住她的小油手:“可我看你面善,说句不好意思的实话,我徒弟是承袭了我的脾气秉性,她俩既然看上你了,想必是前生的缘分,哦,我刚听完姚真人讲经。我是信缘分那套的。”
“不是有那么句古话吗,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你若是愿意,不妨真拜她俩为师,我这两个徒弟虽然任性妄为,但本性不坏,你跟她们相处了一路,应该也了解一些了。喔,你还那了家里的药方给她配药,好孩子,真是多谢你了。
照我看,你平时不甚畅快,是有人欺负你吗,等学得武功,等回家去任谁也磋磨不了你。想做什么事,谁不听话,就吊起来打。”
薛宝钗嘴角抽了抽,感觉师爷很彪呼呼的,但是很爽快呀。可她也放心了一些,笑的真心实意了一些:“我都叫了您好几声师爷了,就请您认下我这个后辈吧。”
她站起身,像个男孩子似得抱拳,就跪下。
文四姐在她膝盖堪堪着地的时候伸手托起来:“好孩子。我门下可不讲究拜来拜去的,等改日摆了酒宴,正正经经的行过拜师礼才好。”
她装模作样的假装自己沉稳可靠:“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头是个有成算的人,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给我讲一遍。”
薛宝钗有点不好意思的从自己哥哥调戏了慕容牡丹开始讲起,一直讲到遇到老捕头围捕追击,师父师娘带着我一路逃遁……
……我是萌萌哒的倒叙……
慕容牡丹和项包子心里不安,她俩跟师父不一样,不在官府的通缉榜上,怎么会被人围捕?要说是因为抢了薛宝钗的缘故,那是无稽之谈,薛家可没有那样的权势,能叫人全国通缉她俩。
而且抢了薛家,留的也是文四姐的名姓,怎么就来抓她俩了?
带着薛宝钗骑马就不能骑得太快,她的皮肤禁不住摩擦。就现在也是用软布裹住了大腿,垫了一层才免得磨破皮。
俩人各自沉吟了一会,项包子为防不测,譬如说真被一大群捕快捉住的那种不测,就拿了个荷包,往里面踹了十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还有几个碎银角子,殷殷叮嘱:“如果过两天又有人来围捕,我和牡丹扛不住了,你就自己先溜走。
去大车店雇人送你回金陵,在外面记着财不露白,可别叫别人知道你有钱。这一百两银子对你不算什么,可够穷人几年的花销了。”
薛宝钗皱着眉,准备把荷包拴在中衣的系带上,一边解衣服一边说:“师娘,你跟我说实话吧,那些人素日和你有仇吗?”
项包子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许是你哥哥托人把你抢回去啊。”
“才不是呢!”薛宝钗红了眼圈,叹了口气:“自家事我自己知道,我家…可没有请六扇门发海捕文书的能耐。之前有个管事的趁着我爹老去,卷了我家一大笔钱,哥哥去告官,可官府的人说不好抓,上下使了钱也不成。”
项包子挠头叹息:“我实在没有仇人,牡丹这么漂亮又好性情,也没得罪过有权势的,不该有人开出我们俩的赏格来。若说是被牵连,,我跟她都是孤独一人,哪能被家人牵连呢?至多是被师父牵扯吧。”
薛宝钗系好荷包,试探着问道:“我师爷得罪的仇人多吗?”
项包子慢慢仰起头来:“罄竹难书!如过江之鲫一般!可她背后有靠山,总没出过事儿。”她摇摇头:“算了,不想了,等到京城问过伯父就知道了。”
薛宝钗有心问哪位伯父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怕她起疑,自己打听的太多了。
正在犹豫间,看师娘掏出一把短刀来,拿在手里有些斟酌。
项包子把刀拿在手里:“宝钗,我也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虽说是我把你掠出来的,但假借了文四姐的名义,绝不会坏了你的清白。”
薛宝钗微微点头。
项包子看看短刀,又看看她:“我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宁,我和牡丹是自己选的路,身死人手也没什么可埋怨的,但你是被牵连了。我……唉!”
牡丹该换了容貌出去打听消息,这时候才回来,一进屋就看到项包子拿着刀跟薛宝钗对坐聊天:“呦?这是玩什么呢?”
往项包子脸上一打量,她就知道了,伸手夺过刀对薛宝钗说:“你师娘有心给你把刀,叫你自保,又怕你暗地里掏出刀来给我俩开个洞。你怎么说?”
薛宝钗懵逼了:“啥?”
牡丹摸出两枚铜钱搁桌子上,又拔出刀来往铜钱上一剁,铜钱应声碎成两半:“啧!好刀!等此间事毕,我也去那家定几把刀去。”
收刀还鞘,拿在手里甩着穗子玩。
薛宝钗真是被打乱了思绪,可她再怎么惊惶无措,也知道项包子此举并无恶意。她斟酌着说:“是我哥哥得罪您二位在先,朝廷治罪要牵连亲族呢,师父师娘没杀我哥哥已是好人了,虽然把我带走,可也是为了吓我哥哥,叫他改恶向善。
这几日在外面,虽不比在家里锦衣玉食,却比过去畅快的多。对您二位的举动,若说我要知恩图报,太耍笑了。但我绝不动暗刀子。”
牡丹心满意足的笑了,把刀往她怀里一丢,爬上炕搂着项包子:“小娘子,写书写的到利落,怎么说句话吭吭唧唧的?”
项包子眨巴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师姐真好么么哒~”
牡丹就被恶心的挪过去,搂着薛宝钗给她讲临阵御敌真么办,叫她:“拔刀刺出去试试。”
薛宝钗拿着真刀可真有点兴奋,她小时候玩过哥哥的木头兵器,总是被娘说,后来就不玩了。“嗯。”她紧紧的握住刀柄和刀鞘,慢慢拔出短刀,往炕下无人的方向刺了一次。
“哈哈哈,你这不成,太慢了。”牡丹跳下地,演示了一下闪电般的拔刀前刺,又叮嘱到:“拔刀一定要快而稳,收刀的时候慢慢来,越是紧张手抖越要看准了再插。”
项包子插话道:“要不然捅死了敌人,却在收刀的时候割破了自己指头,岂不可笑。可笑倒还罢了,刀上沾着那人的血,怪脏的。”说完这话,瞅着牡丹笑。
牡丹瞪她,粗声粗气的说:“果食你丢了点,谝钢口,吾攻了。”(媳妇你疯了,说的什么话,我要恼恨你了。)
项包子掩口而笑:“太岁减着,念攒子,你莫升点,尖斗顶了瓜。”
(我年纪小,没心眼,你别叫嚷,叫大姑娘害怕。)
薛宝钗实在没忍住:“你们说的是传说中的江湖黑话吗?”
项包子笑着点点头:“等她交完你用刀,我教你说江湖唇典,若有什么不测你一个人回去,会盘道,路上方便许多呢。”
薛宝钗就开始了上课:傍晚学了出刀收刀,怎么攻击,还有基础的轻功和运气。
吃完晚饭,项包子教她基本的江湖唇典:“南方江湖行话叫“春”,北方叫“典”。“南春”和“北典”各不相同,所以南北两派之间没法沟通。后来人口流动了,大家需要交流,几辈的江湖首领们就努力融合南北的行话,才将“南春”和“北典”统一起来。□□典太污,就叫唇典。”
又看她太过貌美,教她怎么用一根黑炭条把自己画成男孩子。
次日清晨又上路了。刚到路口就开始吵架。
慕容牡丹翻着白眼拽着包子的马头:“包子你听我一句话啊,走大路,走啥小路啊,小路僻静无人多容易被人埋伏。”
项包子翻了个白眼:“要是埋伏人,肯定认为咱俩会走大路,肯定在大路上埋伏。”
慕容牡丹呵呵冷笑:“你特娘的在逗我?从这儿去京城的官道十分繁华,商贾如车水马龙一般,怎么就能埋伏人了?来往的商贾、镖趟子的有多少好手,要是真打起来得多乱呐。”
项包子撇嘴:“你怎么就不担心伏击的人扮成车队把咱们夹在中间再动手嗯?小路只是荒凉一些,可荒凉僻静的地方它才更可靠啊,那儿有人埋伏都能看出来,真动起手来我一把一把的撒铁莲子,杀伤力可比师父说过的什么替八百还高。”
嗯,文四姐居然给徒弟讲过终结者的故事,她也真够可以的。
慕容牡丹冷笑:“要真是在小路埋伏,不用靠近,埋伏下弓箭手远远的放箭就是了,你耍暗青子耍的好,也不如弓箭手的射程。”
薛宝钗除了在脑海里默默回忆江湖唇典之外,真没啥事干了。
俩人吵了没多少,就恨恨的上路了。
走的是大路,项包子没吵过慕容牡丹,就只能恨恨的屈服了。
官道的路都是官府出钱统一规格修筑的,又大又宽阔,人车骡马走着都很舒服。
行了一刻钟,慕容牡丹笑道:“怎么样?我说很安全吧?哪有那么多事呢?”
项包子脸上微红,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日头升上来之后薛宝钗脑袋上就被扣了个斗笠,慕容牡丹也戴着斗笠,摸自己的脸:“我这样白皙细嫩的肌肤,可别被晒坏了。你也是。”
薛宝钗道:“知道了,爹~”在外面她都管他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