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滞顿中似有惋惜,又似乎存有几分无奈。显然,宁顾旸和她都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假如之类的东西。生为容洛,便证明着她一辈子都无法自漩涡中脱身,她需与皇子争,与皇帝争,将来也要同权利继续争斗……宁杏颜如是。
浅浅倾唇。容洛对此不做多言。又与宁顾旸叙话三两句,容洛从他口中得知了此次战事朝中的动静,以及云显王对皇帝深深的失望。
这于容洛无异于是一个好消息。筹算着什么时候去探望这位皇叔,容洛与宁顾旸便到了宁杏颜住的勤华殿。
宁杏颜受了重伤,二三月内都要修养,平日里除了几位友人几乎不再见客,玩耍嬉戏也全由几位奴仆陪着。容洛到时她满面专注地站在廊角下,待容洛近了身,她方才回过神来。
奇怪地望了宁杏颜一眼,容洛看向拐角处同样被惊动的重澈与白鹿二人,视线划过重澈手中的信件,凝眉问道:“可是长安出了什么事?”
重澈原不知宁杏颜在此处偷听,目光掠过宁杏颜苍白的面色,他答道:“兵部应了援粮,户部这处还需我的印鉴才可发去三省。”袖袍稍稍一动,重澈将信件递到容洛手中,脸色连一分变幻也无,“原也是要问一问你的。”
指尖摩挲过赭黄的信封,容洛双目扬起复又沉下。将信纸抽出,容洛扫过其上工整的字句,言语中已有疑心:“为何不入殿内坐着?如今虽已回春,也还冷得紧,你身上蛊虫还未拔,这般放任,是要我日日盯着才罢休么。”
三分关怀,七分怀疑。重澈凝视她多时,还未做声,旁下宁杏颜拢了拢大氅,先一步开口解释:“方才我在里头歇息,婢子估摸是给他说过了。是我的不是。”
男女授受不亲是常理,这般作为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二人行动晦昧,容洛不免狐疑。颔了颔首,容洛将信交还重澈,觑了眼宁杏颜,将困惑吞入腹中,只嗔怪了宁杏颜衣着单薄,她便再不多言,径直与几人一道步入殿中。
在殿中饮了热茶,几人就益州生息做了商议。话落,宁杏颜又提起袁业成一事来。
倚在案边,宁杏颜低眼瞧着袖炉,气息缓慢又忧心忡忡:“崔氏本就是不是什么良善,所出无一不是心思奸猾之人。他们与陛下联手,连带着太子也做出这种浑事,你此时回了长安……恐怕局势甚危。”
战事将欲了结时长安便来了诏书召容洛返回皇都,容洛因百姓与宁杏颜耽搁多日,皇帝似乎忧心容洛,便又再传了诏令。宁杏颜当日也在,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急。不过与皇帝所想不一,容洛显然没有返回的意愿。
“我并不着急回长安。益州无主,我欲多留段时日帮助调理。况且你如今伤势才好些许,一路劳累势必要落病根,我又哪里舍得你吃苦。”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容洛莞尔一笑,“你也莫要担心长安情势。我已修书给谢家与舜然,朝中有他们应付,等你伤好了再返程也不迟。”说罢,她唇间笑意更深,“再说,父皇此时召我回长安,多还是因为做贼心虚。如你所言,若此时我听令回了皇都,侯着的决计是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即便我是不怕这些,但总不能时时顺他们心意。姑且让他们着急些日子,时机到了我再同你回去——也合该让这群豺狼自相斗一斗了。”
时隔一年,长安是什么局势,容洛不甚清楚,棋局上比之皇帝等人,可说是处于下风,并非好事。要想将先手的权利重新夺回,则唯有寻一个空隙打破局面——她眼下不回长安,除皇帝急外,容明兰与崔氏必定更加着急。或许她留住益州的时日里崔氏与皇帝这些老狐狸能想出法子应付她,可无权无势的容明兰却不一定。
无背景的太子,能在风雨飘摇的深宫与长安谋得一席之地,无非是凭着才识和助力。他能安坐太子之位,到底是因谢家扶持,无谢家,他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皇子——他与谢家联合,终究是因为她的存在。她同他胞亲一场,他不说全然了解她的脾性,也该清楚她不喜仇敌。
如此,他联合皇帝对她下手,他必然深知她不会轻易放过他。再看他的身家与性子,容洛不必多想,也能猜到他此时在抓耳挠腮地想如何补救,期期艾艾地盼着她极早回长安。但她偏不如他意。
容洛的想法宁杏颜也猜到大概。不过谋策种种她是最为不擅。抬手按了按额角,她自觉脑仁一阵生疼。颔首应了两声,她还未能再说旁的别的,又见秋夕拿着信进来。
信件插了三根尾羽,是加急的信报,但瞧着样式并非军中书信。宁杏颜疑惑扫眼间只瞧见一个“穆”字,斟酌长安穆姓族支,宁杏颜深思才晃过心头,入眼便是容洛蹙起的眉心。
信的内容容洛当然不会布告诸人。穆万华仍是一个不可告人的存在,送来的消息便更不会是能随意铺陈坦诚的。况且此中牵涉隐秘,乃是穆万华欲将当初所提条件的最后一条更为“辅国摄政”——若被外人知悉此事,她的性命便是最容易被夺去的东西。
这信来得古怪,提的条件便更为诡异。但此时不在长安,她亦不明白长安发生了何事使穆万华骤然更改心思。加之宁杏颜如今伤重,她也不打算透露什么令她担忧,只得暂且压下心绪,掩下眸中汹涌的暗潮。可宁杏颜又如何不知她异色,稍微与兄长叙了一阵,她便借故让几人离去。不过不多时,离去重澈便又再度折返大殿。
坐在炭火旁,宁杏颜将大氅拢入怀中,伸手烤着火。见他入内,示意他落座前方,她单刀直入:“你做这般事,就不怕明崇得知,恨你入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