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定了十日后便是玉书入贝勒府之时,在出嫁前的这些时日,除了晨昏定省,玉书便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做针线——做一件符合自己身份的、能在出嫁那一天穿的衣裳。
因为,入了贝勒府,她也不过是个格格位分,而她曾经的那件历时几年、自己亲手绣出来的大红色嫁衣,就变得不合时宜起来,只能扔在娘家,压进箱底。
当然,这件事对玉书本人来说,也并不多么重要,于是便不会产生一些诸如:
对自己心血浪费的可惜、对自己不是正妻便不能穿着嫁衣出嫁的不满、对自己以后小妾生活的忐忑恐惧……等等的情绪。
因为,玉书与一般即将嫁人的新嫁娘不同,她并不把这次嫁人当成自己生活进行到一个新阶段的标志。
嫁人与否她自己可以抉择,而她选择了嫁,也不是因为迫于世俗压力或是想找一个归宿,不过是因为修炼需要而已。
于是嫁人这件事,在她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修炼手段、一件为了大道有成所必须去做的事。
重视当然是重视的,否则她也不会兑换那么多东西,做那么多准备,但这些统统都与感情无关。
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便是:修得大道长生,登上至高之处,由她自己来掌控一切,再不被任何东西裹挟束缚!
她选择修炼,便是选择了一条,她自己认为对自己而言最好的路。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利用也好、伪装也罢,她并不介意动用任何手段。
于是,嫁给胤禛这件事本身就不会让她有什么感情上的在意,穿着什么衣服嫁人,就更不值得她去费什么心了。
若不是为了维护住自己这些年在人前伪装的普通八旗少女模样的面具,玉书宁愿把时间全用来修炼,根本不会乐意把自己的时间花费在这种在她看来无意义的事情上头。
出嫁时,直接从以前的衣裳里拿一件银红色的出来穿,也就是了,费这个事儿,何必呢?
即便心里的不快、不愿和不满已经将要满溢出来,玉书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对着烛火,在已经裁好的银红色布料上,按着画好的花样儿,不温不火地一针一线地绣着花儿——
权当自己是在经历一种心境的磨练,把自己那充斥着负面情绪的心脏慢慢地打磨。她现在会为这种事情有情绪波动,也不过是说明,她的养心和养气功夫还未真正到家。
自觉绣了有一会儿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波动也已经彻底消失,玉书这才抬起头,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脖颈,长长地舒了口气。
候在一边儿的青衿赶忙从桌上倒了一杯茶过来,捧给玉书,轻声道:“姑娘,累了?喝口茶润润吧?”
“嗯。”玉书点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酉时了。”青衿劝道:“姑娘,要不您歇一气儿?该摆膳了,紫冠已过去催了。”
“都这个时辰了?”玉书看看放在旁边的绣棚,蹙了蹙眉,面上十分犹豫为难,“这一下晌儿才不过绣了这么点儿……”
“可不是?十天不到的时间,就要赶出这些活儿,单靠您自己个儿,姑娘也太勉强了。”青衿语气十分心疼,看着玉书态度似乎有些松动,便试探道:“要不,奴婢们给您打个下手?”
“这……”玉书举棋不定,“合适么?”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看出玉书的态度确实已经不同,青衿便乘胜追击,“奴婢们也不过是给您打个下手,绣一些个边边角角的地儿,虽说奴婢们手艺不及姑娘,但只做这些个事儿,倒是半点问题也没有的。”
玉书失笑道:“你这伶俐鬼,今儿个倒是谦虚起来了。打小你们便伺候我,柜里的衣裳也有许多你们做的,手艺如何我还能不知道?便是这一件衣裳都给你们绣去,也只会比我绣的更好,不会比我次半点的。”
“姑娘这么夸奖奴婢们,是抬举咱们呢。”青衿欠欠身,笑着道:“姑娘的针线自是好的,奴婢们粗手笨脚,如何能与姑娘相提并论?奴婢们技艺普通,想给姑娘打个下手,本意不过是心疼姑娘,看不得姑娘太过劳累自苦罢了。”
“你们自是为着我好的,你们的苦心我都知道。”玉书叹了一声,眉头仍紧皱着,声音犹疑,“不过,这好歹也是嫁衣,若我不亲自绣完,再被人知道了……”
“哎哟,我的好姑娘,奴婢说句不当的话,”青衿凑到玉书身边,压低声道:“绣这嫁裳,您是在自己个儿院子里。便是用了我们几个帮手,谁又能传出去不成?”
“这……”
青衿接着劝道:“且不说,您这十天能不能绣成这件衣裳。便是绣成了,恐怕姑娘也是日夜不停赶工才做成的。这要是累坏了您,奴婢们心不心疼另说,老爷太太他们必然是要心疼的。”
“奴婢是个不通文墨、连大字儿也不识一个的,但也常听人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话儿,说这样儿的才是孝。奴婢倒不大懂这话什么意思,估摸着,是个挺重要的道理吧?”
“你这丫头就鬼吧。”玉书笑点了青衿一下,“你哪儿是真不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为了我面子好看些儿罢了。”
“还是姑娘聪明,什么都瞒不过您去。”青衿声音爽利地奉承,“奴婢之于姑娘,可不就像那孙猴子之于如来佛?便是有些小心眼子,在姑娘这儿也是无所遁形的,再怎么说,也翻不出您的手心儿里去。”
“你呀,你呀。”玉书被逗得笑不可抑,“我没把你这机灵鬼比作猴儿,你倒是自己比上了。”
青衿半点不以为意,舔着脸道:“做个猴儿有什么?奴婢要真能变个猴儿,逗姑娘一笑,那奴婢便也十分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