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拿了手电筒,走在前头。
院子里很黑,一排排房子像黑暗里蛰伏的怪物,文珠小跑两步跟上许哲。许哲一反常态没有握文珠的手,手电筒的光在地面映出昏黄的光圈,保持同样的大小稳定前进。
wc的外墙悬挂一盏白炽灯,上面是白色搪瓷的灯罩,灯下飞着许多小飞虫。朦胧的光映出朦胧的世界,文珠的眼前好像蒙了一层磨砂玻璃,唯一清晰的是许哲的身影,文珠从女厕走出,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他背对文珠站立,好像透过岁月长河经年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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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初期,全国兴起了集资建房热,这是第一批个人可以买的拥有产权的房子。人们的观念悄然转变,不再排队等单位发房子。
文珠的家乡也动起来了,大人们讨论的最多的话题就是你参加吗这次,投多大面积。
很快家属大院的边上圈出一大片空地,井架竖起来,机器轰隆隆运作。机关大院第一批集资房开始建设。
文珠家和许哲家都没有参与集资。
文珠的爸爸是一贯的谨慎,他还想观望观望。国家政策突然改变,对习惯了旧路子几十年的人来说还有些适应不良。许哲的爸爸则是资金不允许,许贻白兄弟众多负担重,他是老大,现在还有上着学需要资助的弟弟妹妹。
有一天殷明真和宫俊谈起了这个事情:“杨局和老严都搬到新房去了,临走给我们说了过两天搞个乔迁宴,请我们参加。”
宫俊眼盯电视头也没抬,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殷明真瞧他的脸色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心里有点怨尤,当初就是看中了这张脸一头栽了进去,言语少只当他老实。年轻时相貌出众走出去被人夸登对,满足了她很大的虚荣心,其他方面也就没那么介意。等真的生活久了,才发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如灯泡坏的时候有人能给你换个灯泡来的实际。男人重事业也就罢了,谈朋友到做夫妻也有十年了,再难摸的性子也能了解各三四成吧,他哪里是老实,是心思重,什么都埋在心里。
“杨局是你们最大的领导,他肯定最领会上面的意图,老严是个人精,看事情眼神特毒。他俩都集资买房了,这事肯定错不了。”
殷明真认真盯着宫俊说话,宫俊还是不置可否:“好多人要安置,一两批肯定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领导,还操心大局。殷明真心里腹诽却不说出来,她依然盯着宫俊:“哎呀我们俩想到一起去了,我今天也是这么和瑾岚说的,瑾岚回我,领导还没你看的明白,这种事情趁早不趁晚,越早好处越多,要不是许贻白把钱贴到自己家去,我们没得积蓄,第一批就参加了。”
殷明真注意到宫俊从听到瑾岚第一声名字就身体一僵,他虽然没有动作,可他的眼神从电视上放空,眉头也微蹙。
殷明真咬了咬下唇,心里的恼恨更深,以前还觉得瑾岚给初来乍到的她介绍了各方面都挺好的宫俊是好人好心,长相出众又端着铁饭碗的男人迟迟没结婚,她还以为真是扑在工作上,原来是有别样的心思才一直蹉跎,瑾岚自己解决不了了就把麻烦推到她这里。
“老许有困难怎么不和我开口讲,他也太见外了,我们家还有多少钱?”宫俊终于把从谈话以来的视线第一次转到殷明真身上。
殷明真当着他的面打开家里放贵重物品的抽屉,拿出两本存折,和几张存单。一共有两万多块钱。这是夫妻近十年时间存下的。
宫俊拿了一本存折还有几张存单就从家里走了,殷明真翻翻剩下的那本存折,那是她的工资,每个月三百多,今年还结余两千块。她等一年的钱攒在一起去存个定期。三百块还是工资涨了,以前每个月只有几十块。她辛辛苦苦的不敢乱吃乱花,漂亮的衣服也不买,攒下两万多块,就怕有个不测之需。现在倒好,自己的房子还没买,却先要替别人买房。辛苦一番只是替别人做嫁衣裳。
殷明真虽然已经想到这局面,仍然不由自主的心酸,漂亮的鞋摆在橱窗是很吸引人,可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表面再繁华,扒开内芯,早已烂了。
她不禁羡慕邵瑾岚,许贻白虽然言语也不多,可他是真疼人。瑾岚不会家务,只要许贻白在家就会做好早饭再走,他还顺便把午饭晚饭也做了,就怕瑾岚做出来的东西自己也咽不下去。平时家里的电器、线路、上下水管道都是隔三差五的检查,发现有坏的迹象提前更换,不让瑾岚碰上突然意外措手不及。所以瑾岚养成大大咧咧不爱操心的习惯。
不过许贻白存不下钱,要资助一家老小,许哲家里只靠邵瑾岚的工资开支。不需要花钱的时候便罢了,现在要集资建房,这些钱也拿不出来,估计也很糟心。
殷明真大大叹口气,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世上还是做女人最苦。
自己生的也是女儿,以后也要走她这一遭,找个靠谱的对她好的人自己也能放心的多。
许哲遗传了许贻白的性子,他对文珠的好自己也看在眼里,可他家那就是填不完的无底洞,这样看也不是很适合。
她思绪乱飞,反倒有关自身的情绪淡了。她还有个女儿,她得好好培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