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船外一个声音响起道:“班大娘,令弟请带回去照顾吧。”
班大娘闻言抢出门去了,妙音也要跟出去看,成夫人喝住她,妙音便挪靠到我身边来,把右边船窗的帘子整个卷了起来,外面的情景就一目了然了。
那个北冥空正好立在船右前方的海面上,我看到他,心脏怦怦猛跳了起来。
他头戴束发金冠,冠上镶嵌着颗夜光珠,照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隆准方额,剑眉星目,虽然长高大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年抓伤我的那个坏蛋。
他今天穿着一领石青起花八团锻袍,腰系白玉带,足蹑步云履,回想儿时第一次见他,他断发赤膊,像个化外的野蛮人,如今也会斯斯文文打扮了,成了个衣冠济楚的俊雅公子。
他一手提着班大娘的兄弟,一手腋下夹着两根银枪,身边蹲着一条毛皮光亮的黑狗,那狗吐舌咧嘴笑,黑溜溜的眼睛里尽是狡黠的神气。北冥空把手里拎着的人往甲板上掷了去,就听见班大娘在那问她兄弟说:“弟弟,你怎么样了?”又见北冥空把两根银枪在手里晃了一晃,不知施了什么法,银枪变回了两簪子,他把簪子随手往这边一投,听见“砰砰”两下,想是那两根簪子钉到甲板上去了。
妙音这时故意摇了摇右脚,让水晶铃铛响动起来,朝北冥空喊了声:“喂。”
他朝我们窗边看了过来,笑了一笑,红唇皓齿,顾盼神飞,我脑海中就想起“皎如玉树临风前”这句话来。
突然他的目光流转到我脸上来,我暗暗吃了一惊,一颗心好似要跳出胸腔,忙忙侧脸低头,自忖此时我脸上蒙着面纱,他应该认不出我,况且时隔多年,人家兴许早把我忘了。我强作镇静,但也不敢再抬头与他对视。
妙音不客气的和他说道:“北冥空,你把你头上戴的夜明珠送我,我要把它衔在凤首箜篌的凤喙上。”
北冥空没理会她,只听他撮口发出一声清长的唿哨,又听见空中传来一声萧萧马鸣,似与之相应和,便见一匹四蹄踏烈焰的赤马从云间冲了出来,泼剌剌从上飞奔而下,立在了水波上,马蹄上的的焰火触到海水,嘶嘶作响,一时水汽蒸腾,北冥空翻身跃上马背,赤马腾空而起,拨风踏云奔凤麟洲去了,那只叫****的黑狗很神气地大吠了两声,也紧追了上去。
妙音口里悠悠自念:“鲜衣怒马,好嚣张的派头,竟敢不理我。”
班大娘发髻上多戴了两根簪子,抱着她兄弟进船舱来了。她兄弟大汗淋漓,脸色发青,五官都扭曲了,两眼翻白,鼻孔外掀,嘴巴半张着,吐出一条长舌,呼吸紊乱,胸口不住起起伏伏,看样子是刚才太过拼命,跑岔了气。班大娘不住叫苦,又哭了起来。
妙音不耐烦嚷她说:“别哭了成不成!”说着把凤首箜篌挪近身来,十指纤纤拨弄起琴弦。
我心想这个妙音怎地这般自私任性,一点都不顾虑别人,却发现那人的呼吸渐渐平顺了,原来妙音是在用音乐帮他调理气息。
她弹奏的音乐令人听了心脾舒畅,李姐姐闭眼听着点了点头,又微微摇了下头。妙音口里轻轻哼唱了起来,指下的弦声愈加细腻幽婉,“玎、玎、玎”碎玉一般,弹完了最后几个音符。
那几句缠绵的哼唱叫我心头绕上了一种朦朦胧胧说不清的滋味,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李姐姐颔首浅笑了一下,那表情不似赞许,又不知是何意,而成夫人于时却皱眉摇头。我真觉得她弹得太好,挑不出是哪里不妥。
似乎是凤麟洲到了,我听见车轮滚动声,同时感受到一种异于水中乘船的颠簸感,知道是船登陆又变回了车。
班大娘的兄弟恢复了一些体力,用虚弱的声音低嚷:“那个半妖,半妖北冥空呢?要他来,我和他再比过。”
妙音不屑地说:“再比一千次一万次,你也只是输。”
班大娘安抚她兄弟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今天先不与他争。”就与我们道了别,扶她兄弟下车去,似乎是怕她兄弟立刻要去找北冥空拼命,片刻也不敢留凤麟洲,将她兄弟驮在背上,驾起云头,沉沉飞走了。
七香车继续前行,行不多时不知为何又停下不动,掀开帘子一看,原来前面有一群遍身长黄金鳞甲的麒麟占了过道,这群麒麟见了生人也不惊慌,熟熟驯驯的一只跟着一只,经从过道钻进密林去。忽又听得密林深处响起嘹亮的啼唳之声,便见有七八只五彩凤凰离枝飞翔,冲天而去。大家不住称赞,这凤麟洲名不虚传,真个灵福之地。
顺着大路左弯右拐,一时来到一座洞府前,大伙下了车,有那知宾带着四个婢子忙忙从门里迎了出来,说道:“成夫人可来了,望你诚如饥渴!我家主人催问了我好几次,您老再不出现,主人可要把我剥皮挫骨,快快里边请。”又令那四个婢子去车上搬箜篌,说:“小心搬,磕坏一点仔细你们的皮!”又小心着陪笑和李姐姐说:“知道李仙姑厌嫌我们须眉浊物,没敢叫小厮们来跟前侍候。”
成夫人念了个咒,把七香车变成一团香雾,吸袖中去了。
我们大伙随知宾进入洞天深处,沿途经了一层层琼楼,一进进贝阙,东转西转,看到了一片桃花林,万千朵绚丽的桃花簇簇在枝头盛开,如锦如霞,我们也无暇欣赏这满林的芳菲,又移步转过一重山坡,见前面那处的楼台灯烛辉煌,明如白昼,隐隐传来觥筹交错声、丝竹管弦声和男女说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