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口中的布巾一被扯下,他先是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但怕耽误得久了叶婉又要对他下手,强自忍着身上那一道道火辣辣的疼痛,气喘吁吁地说出几个人名。他是真被折磨怕了,自打第一次与叶婉见面起,她就从不曾给过自己半分颜面,今日又毫不迟疑地在自己身上扎出一个又一个窟窿,他半点也不怀疑,这一刀她一定敢要了自己的老命。一次次地提心吊胆,每一次都仿佛下一刻就要临近死亡的恐惧,彻底击溃了相国的精神,他此时只想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森吉千的大计。
叶婉眸色深沉,这一次揪出的细作,在军中都已升到校尉之职,而且这些人明显心理素质更为强悍,她那样威胁都没有使其生出一丝半毫的动摇,若不是相国怕死将他们咬出来,将来这其中的每一个人,所能造成的危害,都要比先前那些细作加起来还要大!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叶婉吩咐天相将相国带下去,趁他此时精神状态已崩溃,从他嘴里掏出更多有用的情报。然后冷冷看着现场被揪出的二百二十九名细作,寒声道:“森吉千真真是谋划深远。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们苦心经营多年,终究是一事无成。”
“呸!”一名校尉细作头一偏,躲过直直向他嘴中塞来的布巾,狠狠朝地上唾了一口,阴声笑道:“说什么一事无成,国主的计谋刚刚不是还让你们炎麟国死了一万多人么?哈哈哈哈!有他们给咱们陪葬,就是到了地下,咱们也不寂寞!”
“一万两千三百二十四名兵士,换你倭国一万六千多条命,再加上你们这些耗费多年心血的细作,你竟觉得你们是赚到了么?”叶婉唇边勾起一丝讽笑,“看来你倭国真是没什么出息,这明显是折了本的买卖,你倒好意思拿来说嘴,换做是我,早就羞愧地找块豆腐撞死了,亏得你还能这般洋洋得意。”
这一句话怼得那人顿时哑口无言,脸色黑沉堪比锅底,但他根本找不出话来反驳。的确,这一仗他们又输了,面子里子输得个干净。底下的兵士死得再多,都没有他们这些细作被清理出来,所造成的损失大。他们无一不是森吉千花了大力气、大心思培养出来的,却还没来得及发挥重要作用就被废了,怎能不让人懊恼不已。转瞬间,那细作却又笑起来,很是解恨似的狞笑道:“你别忘了,现在李长德被我倭国大军抓了去,你很快就能尝到国主为你酿制的以牙还牙的苦酒!”
没有看到预想中叶婉或是恼怒或是气急败坏的神情,她的脸上还是噙着那般清淡的笑意,细作猖狂放肆的大笑声渐渐低沉下来,变得干涩起来,他不懂,手下得力参领被抓,叶婉为什么还能沉得住气,她不可能想不到倭国会以李长德等一干兵士的性命作为要挟,或是像他们一般,反过来向他们索要巨额赎银、或是要求他们退出朝州城,甚至铁剑山。
“李长德被抓,你信不信,我们有本事将他们统统救出来?你以为我炎麟国人都与你倭国人一般废物无能,只能乖乖接受要挟?”瞧着那细作犹如困兽之斗般的神情,叶婉不禁失笑出声,就算救不出李长德等人,她也不可能做出半点退让!
那细作透过叶婉那双寒意彻骨的眸子,似是看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瞳孔猛地一缩,顷刻间心中翻涌起滔天巨浪,此女心性之狠、之硬、之果决,恐怕连他们的国主陛下都有所不如!他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叶婉的未尽之意,救不出李长德,她宁愿亲手了结了他,也绝不会有丝毫的妥协!这是一个怎样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人呐!
叶婉没有心思再与这细作继续打口水官司,她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有些焦躁的,不管怎么说,她对四位参领都很是看重,他们才是蔚凌羽在行兵布阵上最为得力的助手、老师,失去哪一个都是莫大的损失。尤其是李长德,就个人的角度而言,叶婉更愿意与他真心相交,因为他较之其他三位参领,更为坦率、耿直,是纯纯的性情中人,不到万不得已,叶婉不愿意看到他倒在这个坑里。
轻轻舒出一口气,叶婉看看蔚凌羽,见他正鼓励地望着自己,抛给他一个浅淡的笑意,转而面向炎麟国大军,指着那些被捆得像个粽子的细作们,沉声问道:“这些人在此之前是我们的袍泽兄弟,可是现在,事实证明了他们是敌人派来的细作,你们说他们当杀不当杀?”
叶婉有此一问,是考虑到兵士们与这些人患难与共多年,若是自己自作主张下令将其诛杀,恐会在兵士们心中留下嫌隙。人的感情向来复杂,哪怕证据确凿证明了这些人是细作,那么多年的兄弟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抹杀干净的,人心这东西,叶婉轻易不愿去赌。
现场再一次沉寂了,兵士们心中是颇为矛盾的,既恨他们是细作,一时又难以割舍那份兄弟情。半晌后,不知是谁先声嘶力竭地喊出一个“杀”字,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哽咽也跟着一声声喊起来。
渐渐地兵士们都整齐地喊着“杀、杀、杀!”叶婉这才放心地对着阎罗殿的人轻轻点头示意他们动手。就当着炎麟国兵士的面,一批又一批细作被砍下了脑袋,不多时,地上就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二百二十九颗大好头颅。阎罗殿的人动作麻利地将尸首全部搬了下去,简单清理了下现场,最后只余地面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和空气中弥散不去的浓重血腥味。
叶婉扫视着那些面带哀戚之色的兵士们,沉声道:“这些细作固然该死,但曾经,他们也是我们的袍泽兄弟,过后我会为他们寻一处合适的埋骨之处,你们可以去祭奠一番,以全这份情谊罢。”
“是。”兵士们肃然应声,很是感念叶婉体贴,心中那股沉重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现今内鬼已除,咱们大伙也不必再相互猜忌,我们必须要团结起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万不能再掉进森吉千给我们挖的坑里去了!就像这次,你们不愿相信大将军的为人,被几个细作蛊惑得连基本的警惕性都失了,结果得到了什么?白白失去了一万多名兄弟!这个教训是多么惨痛!还有倭国的赎银,大将军和我一毫一厘都不会要,全都是你们的。不仅如此,先前大将军就与我商量好了,咱们荡寇大军,所有牺牲的兵士,有一个算一个,除国家定例给的抚恤银外,他自掏腰包,额外再给每人十两,并且一定会一分不少地交到他们的妻儿父母手中。之前之所以没说与你们知道,不过是不想有表功买好儿之嫌罢了。大将军与你们相处时日不长,你们不信任他有情可原,今天的事情责任也不全在你们。但我希望往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谁都不愿再承受这样无谓的牺牲了。”叶婉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兵士们也不禁开始沉思,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轻易地就被流言牵着走了呢?不可否认,对蔚凌羽的不信任是根源,造成这种不信任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蔚凌羽是勋贵,直接就空降到大将军的位置上了,他还那么年轻,没有资历、阅历,他们不肯服他。不过事实证明,蔚凌羽还是有些本事的,最起码打下铁剑山和朝州城这两战,死去的兄弟并不算多,严格来说是很少,连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不一定能做到他那个程度。而且蔚凌羽肯为死去的兄弟们打算,自己出银子送给他们的家人,这份心意确实令人很是动容。
兵士们偷眼看向一直站在叶婉身后的蔚凌羽,却见他脸上神情颇有些羞赧,像个得到大人夸奖的孩童般红了脸,见他们都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只坚定地点点头,让他们对叶婉的话便更信了三分,顿时就觉蔚凌羽十分可亲可敬起来。古代当兵的大多都是苦出身,很多时候他们死在战场上基本属于白死,国家给发放的那点抚恤银子,经过层层官员之手,真正到他们家人手里最多也就一二两,甚至更少。而蔚凌羽却承诺,会实实在在将十两银子交到每一个死去兵士的家人手里,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安慰,也让他们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好啦,今天你们经过一场大战,又为了抓奸细折腾了一大通,都回去该休息的休息,该到城头防守的就去防守吧。以后你们有什么难处、困惑,大可来找我谈谈,你们知道的,在去京城之前,我也不过就是个平头百姓,日子也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叶婉换上一脸轻松笑意,她相信经过方才一顿敲打加安抚,再来上一颗定心丸,这些兵士必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难以指挥了。她也成功地转型成了指导员,能更好地帮助蔚凌羽管理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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