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那男孩身量尚小,却穿着一套大人式样的绿色长衫,一张圆乎乎的脸,还带着可爱的婴儿肥,大概是因为深夜被叫起来,带到相国的书房中有些紧张,小脸儿紧紧绷着,显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相称的严肃。那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很是灵动有神,看到房中有一个打扮怪异的人也只是眸中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好像天机不存在一般,走到相国面前两步远处站定,恭恭敬敬抱拳施了一礼,道:“孙儿见过祖父。”
“好好,乖孩子快过来。”倭国相国此时就像个寻常人家的祖父般,眼中充满了慈爱,探手将那男孩拉到自己跟前,大手抚上那孩子的头顶,和声问道:“这么晚了你都已经歇下了罢?”
“回祖父,孙儿还并不曾歇下,方才正在房中练字。”男孩一本正经地回话,虽然相国对他十分疼宠,不知为何他对相国却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相国无奈地笑了笑,他这个孙儿天资极高,但好像天生骨子里就带着疏离,不论是对他还是对父母双亲,都不甚有孺慕之情,小小年纪就是一副大人的样子,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用功是好的,但也要注意身子。”心不在焉地关切了一句,相国不安地瞥了一眼天机,干咳两声道:“现今咱们倭国愈发不甚安稳起来,祖父想把你送到个安全的地方去,你这便跟着这个人走罢。”
男孩闻言眼中似有幽光闪过,
既没有不甘不愿,也没有任何疑问,只淡淡地看了天机一眼,点点头挣开相国拉着他的手,走到天机跟前,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抓住天机的手,竟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跟着天机走了。
对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似乎有着不善的陌生人,这孩子竟表现出了比对自己还亲热些的态度,相国心头升起些不快,脑中冒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他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早就想离开相国府、摆脱相国府?视线对上孙子那单纯懵懂的眼神,相国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可能只是因为这孩子太听话罢,方才不正是自己让他跟这个人走的么?摆摆手,相国有些心灰意懒了,他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了,哪还有余力再去照管孙子:“你带他走罢,不要让他受了委屈。”
天机侧头看看正歪头好奇打量自己的男孩,直觉这个孩子不简单,果然像传说中那般早慧。轻轻笑了一声,嗓音依旧是冷冰冰的,道:“相国大人不必忧心我们会慢待你的嫡长孙,决定他生死的恰恰是你自己。”说完,将男孩抗在肩头,大踏步出门而去。
眼见着天机离开,被抗在肩头带走的孩子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微微的失落混着茫然,让相国像是脱力了一般,一屁股瘫软在椅上,大手慢慢附在脸上,他现在真不知道在前面等着自己的未来,是福还是祸。
天机扛着男孩从容地离开了相国府,回到落脚点后将他放下,其他阎罗殿成员都围了过来,纷纷问道:“头儿,那个倭国相国还真舍得将他的嫡长孙交给咱们?”不是都说相国对他的嫡长孙爱渝性命么?这么简单就将人交出来了?
“舍得舍不得的,人不都在这儿了么?”天机冷冷一笑,拍了近旁那人的脑袋一下,笑骂道:“别跟这儿凑热闹了,都回去睡觉!”
人群轰地一下散了,不知是谁趁乱踢了天机两脚,天机反应很是迅捷,立时反脚胡乱回踢了几下,惹得慢人一步的几人哇哇叫道:“诶哟!头儿你踢错人了,不是我!”
“一帮臭小子!”天机嘴上喝骂着,黑巾之下的俊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几丝笑来。男孩新奇地看着一帮人闹哄哄地嬉笑打闹,脸上浮现出颇为艳羡的神色,几息之后,厅上便只剩下天机和那男孩,天机拉了他的小手,道:“走罢,今晚你跟着我睡。”
男孩很是乖顺地随着天机来到卧房,天机松开男孩的手,任他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扯下黑巾,自顾自打了盆水,草草洗了把脸,迟疑一瞬,道:“你要不要也洗洗?”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照顾一个孩子,睡前洗脸洗脚总该没错吧?
“不必,在相国府时,我已经洗漱过了。”男孩走到床边,自己脱了鞋爬上床,饶有兴趣地看着天机,问道:“你们是炎麟国的人罢?”
“哦?你怎么知道?”天机提了水壶,将里面仅是温热的水倒进洗脚的木盆里,端到床榻的对面,面对着男孩坐下开始洗脚。
“我猜的。我还猜到相国大人是把我押给你们做了人质。”男孩眸中满满的尽是嘲讽,相国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但凡能得到好处,他连自己的灵魂都是可以出卖的。
天机挑眉,这孩子被陌生人带走,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惶恐不安,他竟还知道自己是人质,他仅仅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早慧也早不到这个程度罢?“你离开相国府,似乎并没有不舍?”天机有一搭无一搭地与男孩聊起了天。
“为什么要不舍呢?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哪里算是我的亲人呢。”男孩眼中阴霾聚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堪的往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孩子,必定不简单。天机如是想着,可是他想不出来,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孩子,就算是在他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住么?
被天机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着,男孩恍然回神,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了,转开话题问道:“你会带我去炎麟国么?我可不可以见见你们的那个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