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幽远高空上飞蹿过一道黑色流星。它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人类的肉眼无法分辨出具体形状。
明月淡淡对此不语,繁星冷冷于其不言。黑色的夜幕,上方是无云而愈加高远的天际,漆漆如洞,仿如一片巨大的半球形罩幕。它从天幕两端拉开,弯弯笼罩下去,成为一张大伞,防止下方陆地受到陨星的损害。
扇开翅膀,高空内急速流动的气流顺翅翼的曲线分成上下两部分,阻碍力几微不可记。浑身黑羽,除眼角旁有颗白色泪痔的鹰隼迅速滑翔,澄圆的黑黄眼瞳直勾勾锁定住前方,好像早已确定目标所向。哪怕这里的高度已近两千英尺,冷冽的寒风、稀薄的空气与恶劣的环境亦丝毫不能延缓它的飞行。
黑黄鹰眼一转,俯首瞥向下方。一片狼藉,阴沉沉的黑色。翻滚的云层蠢蠢欲动,又厚又重地铺垫在脚下,不知其尽头在何方。这种可怕的劲头确可跟幽冥地府比个高低。
这些缓缓挪动的云层其实最高不过一千英尺罢了,尤其在眼下低缓的沿海平原上。当然,压低的云层也能提供给它便利。
只要能脱离云层,就不会被困于当中,失去应有的方向感;或被强劲冬季风干扰,导致最简单的飞翔都变得极其费力,任由乱风把它拉到索马里去。受过特殊训练的鹰隼无须担心在高空筋疲力尽而亡,因为它们的肌肉与肺活量,连三千英尺的高空飞行都可以保证。
不过就在这时——呴!一记半朦半胧的鸣响声倏地从云层下某个角落传送上来。受到云层阻隔的响音并不怎么清晰,但对听觉灵敏的鹰隼而言,显然变成了一条鲜明的信号。
黑金瞳间闪过一瞬零星之光,浸沐于高空月幕中的鹰隼旋即屈下头颈,抬起尾部,双翅一扇。做好准备姿势的它直直垂降向下去。这种俯冲的架势,还真像要凭借它弱小的身子,把眼前云层打穿一个洞来。
没有什么来阻止或推动它。惟余樊星点点,从背后撒上无数道光纹,映照闪烁。
…………
深沉夜色下所隐藏着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未知。奥罗兰大陆南部最繁盛的自由贸易城邦,瓦蒂斯城,终于在这一天夜里陷入了迷雾的围困中、时隔整整一年光阴。
[时年新历1765年,八月二十四日,午夜十一时。]
瓦蒂斯城的秋季亦可称为雾季。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虽说无需过早担心寒潮降临,但面对这一年一度的迷雾,就逃也逃不开了。从东南海面吹拂过来的湿润海风,其中所携湿气在遭遇微弱清爽的北风时自动凝结为小液滴,形成足以笼罩整座都市的大雾。极度微弱的风无法短时间内驱散雾气,只会导致其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清晨,对夜间百姓的生产生活造成极大弊端。
“哗、哗!”
熊熊火焰从木杆升起,滚滚燃烧着驱散周边数尺的迷蒙雾气。全身被黑色布袍覆盖,连眼睛也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中木哨,身形离开背后的木柱。支撑火焰的柱子显得粗糙而不加修饰,它只是匆忙赶制的新手工产品。
“喂,这样就可以了吧?”迅速转过头去,他的目光有神地望向右后侧,询问。
“……”没有给出回答。堆砌在船舱内部的干枯草前,另一身着黑袍的影子斜斜倚靠于柔软柴草上,不辨男女,任凭船首微光照着他的一双黑色鞋尖,发出幽幽光泽,看上去竟极其纤细。
“切。这次又摊上个不会讲话的木头么?”黑袍男子暗自啐了一口,摇头从后方收回视线。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为谋求生计,本为一介船夫的他加入了某个神秘组织,每个月都能得到原本做拉船生意两倍的酬劳,而他所需要完成的任务也很简单:一旦有身穿与他相似黑袍的客人登上船,他就必须取得客人所需要的信件、或毫无保留地为他们办事,直至他们离去。
关于组织情报以及内幕,他无需知道、更不想知道,仅大概晓得组织名字叫作“黑闸”。不过这样足够了,他只需要为他们办事收信,连查看信件一眼都不被允许。这是在收取了相当可观的酬劳的情况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路人皆知的明白道理,等价交换的绝妙体现。
话说回来,他见到这种莫名其妙之人的次数也不是一两次。往昔组织总是派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人外出执行任务,虽然他连组织上层执行的什么任务都不清楚。关键规则是不能过问,本就没什么志向的小人物,他自然最明白不过。
“唉,办完这场事赶快回家算喽!”低声呼喝,船夫随意拊拊身上那件象征“某组织”的黑色袍衣,迈步径直走向前方。
嘎吱嘎吱,船板被厚厚狸皮防水靴子踩得嘎吱作响,小船被水面波浪与他的步履弄得左右摇晃。然而本职为船夫的他并不为之所动,只管稳稳踏着靴子,顾自前来到尖尖翘起的木质船首。
尖细船头几乎只容单脚站立。船夫却流畅地迈出皮靴踏到船首木桩下,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扶着桩子,眺望远方神情专注,尽管那只是片幽灰的雾罢了。
“我说,”片刻后,他开口道,并不回身面对后方船舱中的组织之人,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既已上船,很少有像你这么安静的顾客。说实话我挺想了解,到底你是不想讲话、还是说?”
语声顿止,因为船夫视野内出现了某细小的动静。
灰蒙蒙的水汽与雾气间,一道漆黑色影子陡然脱离出黑夜,犹如一颗火铳流弹般、直蹿向这艘小船所在。已近中年的男人,兜帽下脸色愈发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