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似乎来的比往年更早一些,落蝶坡上的乔木落叶已将这座小小的山丘染成了金黄,夏末的余温尚未褪去,初秋的晚风已迫不及待的喧啸着登场。落蝶坡旁的听风轩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倚栏而立,只见她着一身翠绿散花裙,绸带束腰,眼中一潭秋水,碧波微漾。嘴边横一支碧绿潇湘笛,樱唇微起,十指如葱,轻挑慢调。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也吹来了婉转的旋律。笛声清脆悠扬,声声沁入心弦,如闻秋雨夜泣。锁着无尽哀愁。细看之下,正是玄香谷小师妹,聂玲儿。
她自回谷以来,便似换了一个人儿,无人相伴时,也不再做那些捣蛋顽皮之事,只来这听风轩中,临栏横笛,倒似有无尽心事。一曲作罢,只听后面有人鼓掌叫好,回身一看,却是师姐林思雨。只见她轻笑道:“我们原来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玲儿到哪里去了?怎么找也找不着,这位姑娘可有看见么?”聂玲儿知她故意逗弄自己,轻轻叹道:“师姐别来打趣我了,这几日安静些,不来搅扰你们,不是正是你们想要的么?”
林思雨上前来握着她的手,却是一片冰凉,想必是在此呆得久了,此处名为听风轩,自然风大。连忙为她拉拉袖子,道:“其实我们还是希望看见你原来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说完拿过她手中竹笛,正是冷凌秋以前常吹的那只潇湘笛,又道:“你说冷师弟要是看见你变成这样,他会做何感想?”聂玲儿却不答她,反问道:“你说冷师兄现在还在铁剑门么?他一个人江湖行走,武功又低,要是血衣楼再寻他晦气,他该怎么办啊?”
林思雨连忙安慰道:“冷师弟福大命大,当年那么高的悬崖跳下来都死不了,想来日后定有大作为,你倒不必担心。”聂玲儿满脸愁云,道:“我不想他有什么大作为,只想他在这谷中平平静静过上一生,没事时出谷帮乡亲把把脉、瞧瞧病,过些波澜不惊的日子便足矣。”说着想起那日他在徐州发狂之时,又恨声道:“这个该死的杨士奇,早不说晚不说,冷师兄刚一出谷,便告诉他些过往身世,这不是害了他么?”
林思雨见她一脸埋怨,便道:“想必杨大人也有苦衷,再说冷师弟这身世,日后早晚要让他知晓,现在告诉他,对他未必不是一种磨砺。”聂玲儿却不买账,道:“也不知他是何居心?这下好了,那姬水瑶武功绝顶,冷师兄想找她复仇,不是去找死么?”说完脸现坚毅神色,道:“林师姐,我想去找他。”林思雨听她又要偷跑出谷,大嚇一跳,忙道:“千万不可再肆意妄为,你忘了回谷时你爹给你说的话了?再说姬水瑶害死他爹娘后,一直心存愧疚,想必冷师弟找到她,她也不会对他做什么,你可别自己想得太多。”说完又傍住她肩膀道:“我知你现在的心境,情愫初开时,为了他义无反顾付出亦无怨无悔。但你可想过,你便是找到他又何妨?找到他又能打消他复仇念头么?”聂玲儿见她不允,楚楚欲哭道:“林师姐,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真的好想他,以前常在一起倒不觉得,自这次太湖起,一日不见他,总觉心里少了什么,便是睡觉也不踏实。这便是楚师姐说的,所谓的相思么?”
林思雨抚着她圆润如玉的脸庞,笑道:“只能说我们的小玲儿长大了,情由心生,无不念及,这‘情’之一字,也不知害苦了多少人,那姬水瑶便是个最好的例子。”说完随即苦笑,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但自己何尝又不是为情所牵。只是她心性坚韧刚毅,不愿将自己心思露于面相,比聂玲儿把持得住些罢了。
聂玲儿初晓情事,见林思雨面露幽思之色,亦能猜到她心中所想,忙问道:“徐州那晚,郕王朱祁钰最后给你都说了什么?”林思雨道:“无非是些不在乎门庭相隔之话,还能说什么?他贵为王爷,又是皇亲,日后正妃侧妃妾室成群,自然不在乎。想必他对别的女子也是这般说,我也懒得放在心上。”聂玲儿听她这般说,忙宽慰道:“我看那朱祁钰不是那样的人,从他一路对你的态度也可知晓,你见过那个王爷如此卑躬屈膝、鞍前马后的照顾一个人来?”
林思雨不再说话,他也不知那夜朱祁钰说的话是否真心,他回京已有半月,若是真心相待,又岂能书信亦无一封?但即使他信口开河,言而无信,自己依然止不住的想念他,想起他的音容笑貌,还有说风趣话时的摇头晃脑。只是她不是聂玲儿,朱祁钰也不是冷凌秋,他是王爷,是皇帝的亲兄弟,他的妻子是要做王妃的,他们中间隔着的是千千万万世人的眼光。林思雨不敢想的太多,她已经陷下去了,她怕自己今后陷得太深时,再想抽身亦不能够。她没有楚怀云的温婉,也不像聂玲儿的盲目,她要冷静,冷静的选择自己将要走下去的路,只是每每一想到朱祁钰看她时那灼热的目光,又何尝冷静得下来。
正当二人无话之时,却见楚怀云飘然而至,见她二人在此倚栏听风,不由嗔道:“你两个死丫头,我找遍谷中大半处,均不见半个人影儿,谁料却藏在此处?呼...快累死我了。”说完踹气不已。聂玲儿见她双颊嫣红,鼻尖冒汗,忙问道:“师姐这般着急找我们,可是出什么事了么?”楚怀云两手为扇,不停扇风,边踹息边道:“京城来人了,好像是位将军,我寻思此事多半与林师妹有关,这才来寻她,谁知你俩在这听风轩。”
林思雨一听是京城中人,想起那夜朱祁钰所说过的事儿来,心中微动,莫非真的是他安排的么?聂玲儿忙问道:“来人是老是少,人在何处?”楚怀云道:“是位老将军,现在正和师父、师伯在松鹤阁叙话。”聂玲儿一拉林思雨道:“走,一起去听听。”林思雨惴惴不安,有些无所适从,喃喃道:“这不太好吧,如真有事,师父自然会派人来叫。”聂玲儿知她心意不定,劝道:“听听也无妨,要是真为你而来,等下找不着你,还不被师父骂死。”这夏紫幽对她三人颇为严厉,平时一张脸上便是被冰封住一般,聂玲儿以前不觉,但自从被禁足之后,颇有些怕她。再说这事她也颇为关心,便手上用力拽着林思雨跟着楚怀云往松鹤阁而去。
松鹤阁离这不远,转瞬便至,三人还未近前,便听得阁中有人高声谈笑,楚怀云忙止住脚步,对二人做个噤声之势,聂玲儿知她主意,遂拉着林思雨悄声靠前,只见三人蹑手蹑脚,行至窗边偷听。只听得沈啸风道:“我玄香谷何德何能,能劳得汪将军大驾,只是此事涉及儿女私情,沈某不敢擅自做主,还须看她本人主意。”那汪将军道:“自古以来婚约大事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今见沈谷主仁义为怀,涵容体谅,足见贵谷克逮克容,想必这位林姑娘亦是淑质英才,能收得此女为儿,真乃鄙人之福也。”沈啸风哈哈大笑道:“汪将军过誉了,不如老夫这便让她过来,与汪将军一见,可好?”汪将军也笑道:“如此正好,鄙人早已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下这位姑娘了,哈哈......”
聂玲儿在外一听,心中嘀咕,这汪将军是什么人?听他那口气好似不是来做媒的,而是来收女儿的,她见楚怀云也是两眼迷蒙,一脸疑惑。转身一瞧林思雨,却是脸颊微红,胸口一鼓一鼓,犹如鹿撞。只是林思雨知其中玄妙,见这朱祁钰果然是信义之人,此事若成,自然和他相隔又近了一分。聂玲儿见她模样,正要相询,又听得沈啸风道:“夏师妹,你如无异议,这便将思雨叫过来吧。”
却听夏紫幽道:“汪将军,此事既然关系着小徒的终身幸福,那便还须汪将军多等片刻。”那汪将军一凛,问道:“这是为何?”夏紫幽道:“我这徒儿一切都好,只是性子却有些刚毅偏执,此事她要不允,便是我这当师傅的也无可奈何,所以,还容我先询问下她的意思,免得倒时见了之后尴尬。”这汪将军轻叹一声道:“说的极是,此事乃我疏忽了,鄙人这便多呆上一刻,若能圆满,也不急于这一时。”
夏紫幽见他同意,便出屋来寻林思雨,聂玲儿一看不妙,若是被师父发现她三人在此偷听,那还得了?赶紧使个眼色,便往屋后藏去。夏紫幽听的屋后轻微脚步,便知有人在此偷听,这玄香谷中,敢做这事的,自然非聂玲儿莫属,只是那汪将军在屋内,不好喝破她行踪,便轻声道:“让思雨来百草阁见我。”说完飘身而去。聂玲儿三人藏于屋后,本来以为无事,岂料耳边传来一声轻语,虽然声音极低,却是听的一清二楚。不由暗自咋舌,心道:自己这等伎俩,终究逃不过师傅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