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绚和慕容正则惶恐不安,段达和崔弘升亦是忧心忡忡,唯有李浑很淡定,他处境艰难,由这场谈判所导致的未来后果不论悲观还是乐观,都不会从根本上改善他的困窘局面。
但李浑不能等死,该争取的时候还得努力,因此当宇文述决心以违背中央原则来完成招抚,而把可预见罪责全部推给段达等五位谈判代表时,李浑忍无可忍,终于发出质疑之声,“明日安东若在驻军人数上拒不让步,而我们却再次妥协,这便是变相默许和纵容安东自治,安东必然气焰嚣张,必将在藩镇割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由此所导致的一切恶果,由谁负责?谁来承担这个罪责?”
宇文述看了他一眼,目露不屑之色,轻蔑冷哼,“今日谈判,你们取得了最大成果,但你们却视而不见,甚至错误地认为,驻军问题才是招抚关键,结果在旁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始终关注于驻军人数之多寡,本末倒置,贻笑大方。”
李浑脸色微变,段达等人也暗自吃惊,大家都凝神沉思,完全忽略了宇文述言辞中的浓浓嘲讽,只是急切间,谁也看不透其中玄机。
段达最先忍不住,恭敬求教,“明公,若无武力保障,都护府又如何行使职权?又如何控制安东?”
宇文述手指崔弘升,“刚才黄台公说得很清楚,此次招抚的关键是迫使安东参加第三次东征,而安东主力只要在东征战场上消耗殆尽,则安东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所有问题全部解决。但是,招抚成功后,安东是否会信守承诺以主力参加第三次东征?如果安东背信弃义,暗地里与大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利用突厥人的进攻来制造安东危机,或者牙帐做出的决策与我们预料的不一样,突厥人要倾尽全力夺回安东,大兵压境,那么安东也就不会参加第三次东征,不会跳进我们的陷阱,我们依旧无法阻挡安东割据自立。”
“所以,招抚安东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把前期战果顺利转化为现实利益,我们只要这个难题解决了,安东才算真正纳入中土版图,中土才能真正利用安东在南北对抗中建立优势,但是,谁能解决这个难题?仅靠安东的力量肯定不行,中土必须全力介入,但安东不信任我们,担心被我们吃掉后尸骨无存,坚决要求自治,坚决拒绝中土力量的全面进入,于是尖锐的矛盾就出现了,怎么办?安东还是有眼光有智慧的,他们主动拿出了一个对策,可惜,你们一个都没看到,反而在自己制造的误区里团团乱转,完全找不到正确方向。”
听完宇文述的这番话,段达等人若有所悟。
今日谈判安东拿出了什么对策?针对中土一方提出的搁置争议,安州方面妥协了,只要中土一方同意在安东只驻军两千兵力,他们就把驻军问题和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员人选问题分开来,且同意暂时搁置后者,等到招抚成功后双方再就人选问题具体磋商。
然而,这是安东无奈之下的妥协之计,普通而简单,看不出有解决难题的迹象,亦与宇文述所夸赞的有眼光、有智慧扯不上边。
段达等人越着急越想不明白,越想证明自己的政治智慧就越是看不透玄机,但宇文述已经把话说得很透彻了,再出言询问就证明自己能力有限,一旦让宇文述坐实了这个印象,必然影响到自身仕途,所以大家闭紧了嘴巴,就算不懂也要装懂,无论如何不能在宇文述面前露了底、丢了脸。
宇文述是什么人?眼光敏锐,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出段达等人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没有看透今日谈判结果中所蕴含的巨大玄机,但宇文述也不能直白说,也要照顾这些下官的颜面,另外这里面也牵扯到东都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也不宜宣之于口,所以宇文述耐心等了一会儿,看看他们有没有超绝的悟性,能否透过迷雾看到真相。
崔弘升首先就想到了今日袁安直言不讳的征询。
“明公对安东大都护可有兴趣?”袁安的询问让崔弘升怦然心动但心动没用,安东是圣主和中枢手里的棋子,利用完了就要兔死狗烹,就算李风云、李子雄及联盟所有豪帅们都跪倒在圣主脚下,也难逃一死,因为安东这股突然崛起的力量牵扯面太大,牵扯到了南北对抗、皇统之争、政治集团之争、改革和保守之争,若不能绝对控制为己所用,就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否则一旦壮大成了气候,势必遗祸无穷,所以安东就是大火坑,就算崔弘升有三头六臂也不敢跳进去,他的能力有限根本控制不了安东,最终必定为安东所累,为安东陪葬。
但是,袁安为何有此一问?
当时崔弘升也没有往深处想,以为李风云要借此回报崔氏在招抚谈判中所给予的帮助。崔氏与李风云合作已久,有一定的信任基础,若由崔弘升出任安东大都护,的确有助于安东的稳定和发展,然而利弊悬殊太大,如果崔弘升不愿意站在风口浪尖上行险一搏,李风云当然不能勉强。
现在崔弘升经宇文述的提醒,再往深处一想,顿时察觉到袁安这一问暗含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