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心口跳得似乎要裂开来, 目光落在纸上,只觉得那两个端庄秀丽的小字似乎要将他的灵魂都要摄去一般。只是这样看了一眼, 脑中便是一片晕眩。
伽若。
吾名为伽若。
……
古怪的咬字吐词, 一遍一遍重复的幻听。
林茂踉跄一下,差点儿跌倒。
“林哥哥,林哥哥!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等到姚小花冰冷如蛇的双手贴上林茂肩膀, 林茂才猛然一惊,宛若从一个灼热滚烫的幻梦中跌落出来一般, 从胸口到脸颊,都烫得吓人。
不对……
林茂在舌尖上用力一咬,尖利的疼痛伴随着腥甜的血液刺出来,让他多多少少更清醒了一些。
林茂心道此事绝不对劲, 便是他在那一夜与那伽若和尚面对面的时候,也断然没有这一刻这般心慌意乱, 神志恍惚。而先前他却被自己写的“摩罗”两字吓得失常,实在是没有这个道理。
随即林茂又想起那疯医邢杏林离去前莫名其妙的一拜, 他之前只当是那人为了逃脱而故意引开他的注意力, 现在细想起来,却觉得那疯老头拜下去的时候恐怕在空气中散了什么迷香之类, 让他不自觉地吸了进去,才引发了后面这片刻的失常。
林茂久居住山中, 自然曾听闻那山里头黄大仙最是精怪, 若是不小心被人抓住了, 便会从屁眼里喷出一股强烈到让人睁不开眼睛的臭屁,只熏得人头晕脑胀烦闷欲吐,等到猎人好不容易回了神,那黄皮子畜生便早就已经钻到草丛树洞中去,半点踪迹都没有了。
邢杏林在江湖中惹过那样多的仇敌,想来多多少少也是学了些防备的招式——正好让林茂给着了道。
“果然,在江湖中行走,确实是不能惹上大夫啊……”
林茂自觉自己已想清楚其中关节,忍不住苦笑出声道。
又等了片刻,果然那梦魇一般的怪症便渐渐消退了。
唯独他的脸和脖子加上胸口一小块,依然热辣辣的发烫,就好像有人拿了一块热帕子贴着那些地方来回揉搓过了似的。林茂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想起了之前邢杏林泼在他身上的那一碗汤药。他避开姚小花,独自到了房间一角掀开衣领,草草地看了自己发烫的地方一眼,那凝脂一般的皮肤上却也只是微微发红,透出一抹极淡的胭脂色来。
林茂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发红的地方肌肤便像是刚出生一般,不过是轻微地一碰,触感便像是被放大了千万倍一般直接在他心魂上灼了一下,倒叫他筋骨一软,往墙上靠了靠。
“唔……”
林茂轻声喘呢一声,然后便忍不住蹙眉。他原先只想着可能是被那一碗洒在身上的汤药烫到才会身感异样,可是看他如今这幅情态,显然又不是寻常烫伤——想来,那汤药毕竟是疯医所制,有些药液落在人的肌肤上,也会有些古怪的反应。
林茂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但是随即便将这点儿不安抛之脑后——毕竟如今观察己身,无非也就是发热,又比别处娇嫩了一些,既然并未有别的症状,加上他如今又正陷于事件的漩涡之中,林茂也实在腾不出心神去在意身上的这点小问题。
他收拢了衣襟,便又将心神放在了自己之前用来理清思路,将谜团一一写明的那张纸上。
然后他伸手,指尖在“持正府”三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不管那邢杏林有多疯癫,至少他点明了一件事——常小青的伤乃是持正府中的凌空寺和尚所伤,事到如今,恐怕也只能直接寻了那人来救。那持正府在江湖中说一不二,兼又是朝中第一人龚宁紫直接管着的,寻常人若是真的想要去寻持正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偏偏林茂早年与龚宁紫又有一番过往交情,这对于常人来说天大的难事,到了他这里,却也只是一个人情恩怨的障碍罢了。
虽然说,那龚宁紫当初许他的三个愿望,林茂是一个都不想求的。
【“……呵呵……呵呵……原来龚大人的这三个愿望,倒是这般贵重了。贵重到你我情谊,也能这般结算清楚了。”】
当时,自己接了铁钗之后,似乎是这样说的?
他一辈子都鲜少对人做出正言厉色之态,可是那一日,他对着那个脸色苍白的朝廷新贵开口说的一字一句,都尖锐冰冷地宛若淬了毒的匕首。
时光如梭,岁月变幻,现在的龚宁紫,应当也是一个中年人了吧,然而即便是现在,林茂想起他来的时候,脑海中的龚宁紫,却始终是那个桃花树下的清俊书生。
恣意妄为的模样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冰冷的眼瞳。
一抹黯然一瞬而过,眼底明明毫无笑意,嘴角却依旧噙着那样微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