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他的脸像被地狱的烈火灼烧过,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伤口的皮肤向外翻卷露出新生的粉红嫩肉,大概是新伤,他的五官局促的扭曲成一团,看起来非常痛苦,左眼上下各有一个半圆的伤疤,合起来像是个烙印,更可怕的是他的左眼空空如也,他的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刀口,从耳后贯穿到嘴角,已经愈合的伤疤牵扯他的嘴角向下,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梁书书此刻完全笑不出来,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她,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猎物。
书书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绷紧了,她想站起来夺路而逃,但是手脚皆使不上力。她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手撑在地上收紧肩膀,尽可能平静的开口打了招呼,她说我是游客,只是路过这里。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大事不妙。她心底滋生出去无穷无尽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层层蔓延,将她淹没。
独眼的男人阴森森地看了一会,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单词:“小偷。”接着他像拎一袋土豆那样,一把拽住她,拖着她在地上走。
她浑身颤抖,双脚乱蹬,伸出另一只手在地上胡乱扒着,想找到什么支撑点。最后她牢牢抓住矿坑的大门,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地掐进皮肤里面,手指以诡异的弧度扒着大门。
她用两只脚勾住大门拖延时间,用土语大声说了一句:“我不是小偷,我只是路过。”她的声音消散在幽深的黑夜中,就像投入大海的一粒沙砾,连涟漪都没有泛起就消失了。
独眼的男人一下子拖不动她,开始一个一个的把她的手指掰开,她疼的几乎要哭出来,想抽回手来,她全身抖的不行,疼的心脏倒抽一口冷气,却还是忍住满眼的眼泪,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在这样的人面前哭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指骨快要断掉了……
大概是凶多吉少了,这么一想,她在慌乱之中反倒慢慢镇定下来,就是手有点疼。她从来不惧怕死亡,正如她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没什么期待了,对未来没期待,对人生也不报希望,这个很早,大概可以追溯到她遥远的少女时代时期。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一切都觉得无所谓,一切都可以温柔淡然的处之,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看她在这茫茫红尘中苦苦挣扎。总得找一个什么东西来作为这苍白人生的注解吧,上一辈子她以为是爱情,所以她竭尽全力地想要扮演好一个女朋友的角色,温婉、善解人意、从不吃醋、也从不发脾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接下来她就会成为一个温柔的妻子和慈祥的母亲,然后这一辈子就结束了。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错的,所以这一辈子,她决定去追求事业,她很喜欢旁观者这个角色,于是也顺理成章的喜欢现在的工作。
果然是到了将死不死的时候,才能撕下这虚伪的伪装,来坦诚面对自己的灵魂。她身上传来手机微小的震动,让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她的心在瞬间狠狠收缩了一下,今天这时候她本来是要去见一个人的。
这辈子对未来也不是完全不期待啊……
她一向嫌手机铃声有些闹人,于是全部调成了震动,她慌乱之中想了个不知对错的办法,偷偷将手机摸出来丢在地上,如果她出事了,希望有路人会发现遗落在这里的手机,良心发现想要找到失主,借此发现她失踪了。
独眼掰开书书的手指,像拎着一袋土豆那样,把她拖进去了。
矿坑大门外的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只手机,手机信号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发短信的那个人还在等着回复,而手机的主人已经没办法知道这一切了。
*
韦麟靠着一块大石头坐在山顶悬崖上。山上海风猛烈,悬崖下海浪翻涌,他却觉得这景象有些别样的氛围,美景就应该两个人共赏啊。
于是他拿出手机,写写删删,以蜗牛爬行的速度开始编写信息。
五分钟过去了,他拿着手机,待发送框里显示,“田野调查都是做些什么?”按照往常时间,她应该来了。他的本意是想问她为什么还没来,于是用了这样曲折的开口,问她的工作在忙些什么,问她今天在做什么,是不是很忙。
其实他对田野调查一窍不通,但因为那是她的工作,所以他也愿意去了解。
大抵不管什么样的人,在真正陷入爱情的时候,抑或是连自己都没发觉得开端,都是怀揣一颗小心敏感的心,如同蜗牛伸出触角一样缓缓试探。
最后他删除了这条信息,重新编写了一条,五分钟后,发送框里显示,“悬崖上的海风真大啊,好怕你上山的时候会被吹走。”
接着他又删了,手指快速的在键盘上点击,然后按了发送键。
“今天没有见到你,有一点想念和你一起吹海风的时光。”
最终,他选择了最直接的那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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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拖进屋里,外面那扇沉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