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先去灭火?”
有人想了想,犹犹豫豫的问道。
“你傻啊,下头就那一条道,要是真烧起来,那谁也跑不了。”
“每个月也就领一丁点儿工钱,犯不着为了东家去送命。”
“是啊,还是赶紧报官吧。”
匠人们稍作喘息,便三三两两的起身,往窑场外去了。
“救我,救我……”
地道里仍回荡着断断续续的嘶喊声。
张天师虽然身受重伤,却没有立即死去,仍能在浓烟中苟延残喘一阵子。
但他不觉得庆幸,反而心生恐惧。
因为,这代表着他将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活活烧死,化作一堆焦炭。
之前他拿活人祭过好几次丹炉,亲眼目睹过他们在火堆里挣扎扭曲的丑态——四肢在炉壁上乱刨乱抓,骨节迸裂,头颅骨碌碌的掉下,皮肉在烈焰中滋滋作响,渐渐渗出一层粘稠的油脂来。
真没想到,他也会落到这般狼狈的下场。
他不甘,他不愿!
“许娘子,我知道你还在。你别急着点火,先听我说几句话。”
只要及时获救,他便不会死。
心肺被捅坏了,可以先凝住一口真气把命吊着,等回到驿馆就赶紧服下自己藏在柜子里的大还丹,慢慢将养几日就缓过来了。
而筋脉被搅断了,可以找太医来接上;失血过多,可以多吃些人参鹿茸补补。
可惜,眼下单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活着走出去的。
所以他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和她谈条件,好求得一线生机。
“我不想听。”
许含章的声音从地道口飘了进来。
伴随着她说话声一同而来的,是凛冽的劲风。
它在地道里肆虐穿行,把干燥的柴块一股脑儿推到了他的身边,又刮起了将燃未燃的火星子。
‘轰’的一声,明亮而炽热的火焰熊熊燃起,瞬间就连成了一片,将他包围其中。
“许娘子,我要说的事,和你的阿娘有关!你如果不听,那定会后悔的……”
张天师忍受着烈火焚身的折磨,嘶声喊道。
“阿娘?”
许含章正欲离去,却在听到这句后停住了脚步,低头道:“十一,你在窑场外等我,我待会儿就出来。”
“好,你自己多加小心。”
凌准已有些了解她的习惯,即便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放不下,行动上却不会贸然的干涉于她。
“嗯。”
许含章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折回了地道中。
“许娘子,先把火熄了吧?”
张天师听得她走来的动静,不由心头一松,连皮肉上的疼痛都顾不得了,满面喜色的提议道。
“不用。”
许含章一挥袖,便有凉风袭来,将烈焰向两旁拨开,让出一条窄窄的通道来。
“我都这幅模样了,你还用得着防备吗?”
张天师暂时免除了被直接焚烧的待遇,但打量着距离自己并不远的火堆,两腿仍有些发软。
“少废话,快说。”
许含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等等,你得发个毒誓,要保证不会伤了我的性命,还会把我弄出去,让我活着离开益州。否则,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世沦入畜生道……”
张天师急急的道。
“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这辈子最反感的,就是别人逼着我发誓。”
话音刚落,许含章便取出袖中的匕首,轻描淡写的摁上了张天师右手的拇指。
“所以,我要先给你一个教训。”
一道寒光闪过,张天师的虎口边沿出现了一个狰狞的断口。
那截拇指,被连根切断了。
“啊……”
十指连心,这样的痛苦可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张天师不由发出了一声惨嚎。
“你再叫,那口真气就吊不住了。”
许含章冷笑一声,成功制止了他继续发出噪音的行径。
“既然教训已经给过了,那接下来就该谈正事了。”
她忽地站直了身体,肃容道:“只要你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我就会救你出去,让你活着离开益州。虽然我不喜发誓,但你暗中调查了我这么久,应该也了解我的品性,知道我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
“许娘子,我知道,我都知道……”
张天师不敢再提什么条件,只得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开口。
她太懂得操纵人心了。
先是用血腥强硬的做派震慑了他,击溃他的心防,断了他的生机,接着却忽然软化下来,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
他要是还不上道,就只能等死了。
“你阿娘她不是长安人,而是从南诏逃出来的巫……”
话语戛然而止。
张天师双目爆瞪,面上还残存着惊恐的神色。
一条软乎乎,血淋淋的东西从他口中掉出,扑簌落入了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