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花园,光远见脚下苍苔露重,上前扶住父亲,
“皇上也真够无情的,孝逸这般乖觉伶俐的人儿,说甩就甩,放逐到控鹤监还不够,居然把他赶到长街上,任由别人践踏欺凌!”
——光远也替孝逸叫屈。
“坏就坏在他这个精明劲儿上,那些蠢蠢笨笨的倒好了。皇上说孝逸通身全是假的,唯有那床上功夫才是真的,此番幸没查出什么,若依皇帝素日的杀伐决断,旧唐宗室稍有异动,哪里还有命在!”
“儿子和孝逸同殿为臣,相交日久,却觉得孝逸是个真性情的奇男子,快意恩仇,笑骂由人,一时兴起砍了那个宗室和帮凶,未必就是有甚居心。尤其在丘神勋、周兴那件事上,最为同僚称道。可惜了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落到了控鹤监那样的的地方……他自己孤身一人,吃那些小子算计了,一时翻不过身来,父亲能帮衬他多少,一定要帮他。”
狄仁杰听了一阵沉默,
“光远终究年轻,不经事……”
“难道父亲也怀疑孝逸?那些宝藏的无稽之谈,终究是没影儿的事。营中诸将都说,哪个有了滔天富贵,吃皇上如此狠心放逐废黜,还有个面团儿似的隐忍不发的?早一竿子笑傲江湖去了——”
“可是,那一个多月,孝逸去了哪里,洛阳城内迷雾重重,最终也无人说得清。为父随口问过宋璟,这个老西儿也只是摇头暗笑,一丝一毫也不肯透露。以此人的耿介为人,精明不可一世的铁算盘,若是孝逸受了千古奇冤,早替他不顾一切主持正义,如今这个暧昧的态度,岂不正说明宋璟知道些什么,也在替孝逸隐瞒些什么?光远也跟了那些江湖中人多日,他们也只是搅浑了这汪水,并无人真的下手掳走孝逸。为父反观这个孩子,目光灼灼,主意正得很,凡事颇多算计,心胸可不在那争宠夺爱的方寸之间。”
“父亲如何见得?光远倒觉得孝逸只是个率性而为的性情中人!”
“明明对皇上恨毒了的,听为父劝他从长计议,立刻便收了泪,咬着牙认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目标,这番羞辱哪个男人忍得下?”
“难道不是他穷途末路身如飘萍,不忍下这口恶气,还能怎的?出身那样一个叛逆匪首的家族,难道皇上还能放了他,任他自去?——那样倒好,可惜不是他的命。”
光远颇不赞同父亲的意见,两个话不投机的时候还真是不少。
“如今也不必过早下结论,皇上不是命你跟着那个蓝汋儿?如今答案都在他的身上,拿住了这个蓝汋儿,孝逸的一切秘密都将***。”
狄仁杰踌躇道。光远白叹了一口气,
“蓝汋儿高来高去,自从武攸暨大张旗鼓的驱鬼开始,他就躲入山林,御林军跟了半程,早被他发现,嬉笑着捉了半夜迷藏,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这人天生是个山妖鬼魅,披着兽皮穿山越岭,比他簪花着锦的时节还难对付……”
“任何人都有弱点,抓到了他的致命之处,必能一击中的。太平公主那里,他依旧时常光顾否?”
“儿子有时倒想,这个蓝汋儿也许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留在这里,大概只是为着什么人……”
“你这话莫要被陈易之听到,当心他抓住你的小辫子。”
“他?如今只顾着埋头炼丹,心血来潮来左军走走,那些个喽啰吆五喝六的,也没人和他计较干连,转转便去……”
“不可小觑了此人,此人韬光养晦的本事,可在孝逸之上。”
“两年来左军一直在儿子和孝逸手中经营,他想插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光远冷笑。
“总之万事小心,孝逸如今在我们狄家,虽是受命于皇上,难保陈家不把咱们一起恨上。”
“他们不动便好,若动手时,儿子自然有挟制他的道理……”
“陈家树大根深,多年经营,羽翼遍布朝廷上下。如今他兄弟两个又在兴头上,你那些手段只用来自保,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儿子知道……”
父子两个议论着,不觉已然入夜,但见月上中天,满窗银辉。
这日孝逸刚刚起床,便见光远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进来。那位年轻人扎着儒生青巾,身着窄袖胡服,笑嘻嘻的给孝逸行礼。孝逸忙回礼,
“这位是——”
“舍弟光嗣,还在国子监读书,几次三番央告着要见见孝逸哥哥,今日特带他出来拜见。”
光嗣上前拉着孝逸袍袖道:
“孝逸哥哥,久仰大名,今日方见真容,幸何如之!碰巧今儿是惊蛰,几位太学里的书虫要出去踏青,哥哥可愿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