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神秘地笑笑:“天意不可泄露。”
孙曦又叫老匠人给张继师父和自己师徒二人各捏个像。
老师傅点头微笑应允,又抬眼看了王落落一眼,淡淡地道:“姑娘,你端庄聪慧,相貌不凡,有娘娘之像,老夫也捏个小像送你,他日若能伴天子左右,定然要为天子分忧,为大唐造福,不可红颜惑主误国。”
众人皆笑,老匠人虽编排王落落,其实也在赞她美貌,没有哪个女人容貌被赞不开心,王落落笑逐颜开,温柔地瞟了张继一眼,微笑着向老师傅答谢。叶护命墨玉多给老匠人些银两,携真娘离开。
几个人在虎丘游了半日,去了生公讲台和千人坐休息,张继道:“这里是东晋高僧竺道生弘法的地方,竺道生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从北方来虎丘弘法,他认为每个人都有佛性,顿悟可以成佛,据说,当时竺道生说法,连周遭的顽石都点头认同呢,请看此处有好多点头石做证。”
叶护微笑着望去,前面果然有众多石头,若颔首状。休息一会,真娘和叶护拉着手,单独行动,一路游览憨憨泉、试剑石、孙武亭、高爽幽静的冷香阁,两个人手牵手,心连心,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今天有张继师父给他们做媒,他们始料未及,也幸福至极,比乌桕树上那对停泊在枝头唱情歌的白鹭还要自由自在,甜蜜恩爱,感觉像在天堂飞翔。不觉来到云岩寺,高耸入云的云岩寺塔,是座木塔,浅蓝色的塔身雄伟壮观,圆柱型塔基镶嵌在黛色砖地之上,真娘和叶护牵着手绕着塔底跑了一圈,停下来,叶护将真娘揽住,探究地看着塔顶,讶异地说:“感觉塔顶似有青烟缭绕,难道塔底有人住?”
真娘忽然发现塔底有个石门,就指给叶护看,叶护走上前,用力推开石门,
拉着真娘的手走进去,但见塔内有若干彼此相通的窑洞组成,里面很干燥,
一时难以理解塔顶的烟雾究竟是塔内的水蒸汽蒸发而成,还是因为某个部位常年供奉馨香所致,还没弄清楚,两人忽地感觉塔洞内空气稀薄,很是憋闷,赶忙离开塔洞。两个来到洞外,真娘仰望塔顶,情不自禁地赞叹说:“这塔是隋文帝仁寿元年建的,有一百五十年了,如今还那么完好。”
叶护仰面观望,塔从平面的八角形为基,共七级,约二十几丈,煞是壮观。
比长安的大雁塔气势还要雄伟。叶护突然握住真娘的手,深情地凝视着她,
柔声道:“真娘,咱们在塔前盟誓,好不好?”
真娘娇羞道:“山盟海誓那么多了,还要盟什么誓?”
叶护道:“若有一日,咱们两个谁个丢失在人海,彼此找不见了,我们就在这塔前等候对方,好吗?”
真娘嗔道:“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走丢呢?”
叶护道:“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一边抱紧真娘,深情地付在她耳边,像个孩子般磨蹭着说:“虎丘是咱们的定情地,是张继师父为我们做媒的地方,多么值得纪念啊。”
真娘垂下睫毛,甜甜地说:“你才定情啊?我早在长安就芳心许君,真是个该打的茬儿。”
真娘笑着拍打叶护的肩膀,叶护握住真娘的小手,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真娘一字一顿、情深意切地说:“上邪!吾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叶护心潮起伏,无限怜惜地捧住真娘的脸,目光坚定地说:“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两个人正含情脉脉,小惠和彩霞跑过来,兴高采烈、异口同声地喊道:“
小姐,公子,张继师父请你俩去喝茶。”
真娘羞涩地挣脱叶护的怀抱,跟着丫鬟沿着鹅卵石小径而去,叶护紧跟其后。不觉来到剑池上方窄窄的拱桥,桥两侧没有栏杆,剑池广约六七十步,深有两丈之多,清澈见底,这里曾是吴王阖闾埋葬的地方。真娘小心翼翼地走过拱桥,回首看着叶护嫣然一笑,“这剑池暗生寒气呢,好惊险,好凉爽”。叶护大踏步如履平地般而过,两个丫鬟吃惊地瞪大眼睛。叶护拉着真娘的手下山去,虎丘山下溪水潺潺,碧波如带,似海上仙岛般绮丽。
真娘和叶护几个在茶园的茶馆喝茶歇息、又吃了些点心,眼看太阳偏西,便乘马车按原路打道回府,一路上大家兴致不减,谈论着一天的见闻。
叶护感慨地说:“到虎丘一游,乃人生一大幸也,我终于懂得李白寄情山水的心境了。”
王落落瞥了张继一眼,奚落道:“来苏州,却不做苏州女儿的夫婿,乃人生憾事也。”
众人大笑,想不到金口难开的王落落一语石破天惊。
张继怔住了,玉面变红,微笑看着王落落。
真娘感觉张继和王落落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几天只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却错过了别人精彩的故事,他俩现在看起来不像前几日冷眼相对,而是有说有笑,眼神里也多了宽容和温柔,倒也为他们高兴。
从此,隔两天,几个人就一起出去,游山玩水,乐不思蜀。一日真娘
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孙曦一起随管家捕捞螃蟹的趣事,就去问在园子里晨练的外祖父:“外公,螃蟹现在长成了没有?”
孙员外说:“大的也差不多长够斤两了,想吃,就让下人到阳澄湖莲花岛去抓就好。”
真娘道:“我也想去莲花岛看看。”
孙员外微笑说:“捕蟹没啥好看的,还有危险。”
叶护恳求道:“老爷,你就答应我们去吧,长安可看不到捕蟹的场景,让我们开阔一下眼界嘛。”孙员外捋捋胡须,摆手道:“你们去玩,注意安全就好。”
真娘笑逐颜开地说:“遵命,多谢外公。”
孙曦灿然一笑:“咱们都是沾了真娘的光,才可以自由行。”
真娘微微笑,忽然看见大门外一个背阔腰圆、体型臃肿的长衫男子正骨碌着眼睛往府里偷窥,真娘忽然觉得这人并不陌生,正在惊奇,那肥胖男子却动作敏捷地往旁边一闪,逃之夭夭。真娘想叶护本身武艺高强,又有吉辍、墨玉这样的贴身侍卫、不必多虑,或许是外祖父家好事的邻居见孙府来了客人,心生好奇,就没放在心上。
王落落推说身体不舒,谢绝了真娘和叶护游湖捕蟹的邀请,彩霞要留下来照料她,王落落却令彩霞一起同真娘游玩,真娘不放心,怕她一个人孤单,
硬生生地拉着王落落走出闺阁,王落落才勉强答应。
早餐之后,傲奴驾着马车,叶护和真娘、孙曦几个乘坐马车来到凉风扑面的阳澄湖畔,湖水一望无际,海天一色,鸥鹭飞翔。孙曦向湖畔的蟹农借了一艘乌篷网船,随蟹农的另一艘乌篷网船一起荡进湖中。那蟹农五十岁上下,脸色黝黑,蟹农的婆子在船梢晃着粗壮的胳膊不紧不慢地摇橹,真娘询问蟹农捕蟹的法子,
蟹农老汉舒展一脸的皱纹,笑说:“用蟹托网捕蟹,可是个技术活,你们这些公子小姐看看热闹便罢,可别学我们乡下人。”说着,蟹农随手展开一个长方形网衣,网衣由一个折的大网兜和一个浅囊网构成。蟹农婆子摇橹,操纵乌篷船船体向内倾斜,蟹农顺势在湖底拉起了捕蟹网。只是一眨眼功夫,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捕蟹网已经在湖底布置完毕。真娘正在惊奇,蟹农老汉说:“公子、小姐们先划船到湖里游玩,隔一个时辰,才能起网”。
孙曦划船,载着真娘、叶护、王落落、墨玉几个游在碧波荡漾、幽静雅洁、芦草青青的湖面,遥望湖中心的莲花岛,真娘摇晃着走向船头,惊叹:“莲花岛宛若一块翡翠在绿水中央。”叶护跟上伸手揽住真娘,微笑说:“小心点,莲花姑娘。”
真娘道:“孙曦,咱们到莲花岛瞧瞧。”孙曦爽快地说:“好来。”赛龙舟般奋力划桨,小船穿过荷叶间,在碧浪中速速驶向莲花岛。停船靠岸,真娘惊奇这莲花岛竟有桃花源般的遁世清幽,莲花岛住着几户人家,这里的居民靠渔业为生。
一个婆婆坐在门边,身旁是一个石井,石井边放着个水桶,老婆婆正用剪子麻利地杀草鱼,那草鱼活蹦乱跳,像一个月大的婴儿那么大,婆婆的儿媳忙跑出来帮忙,两个小孩儿笑呵呵地看着鱼儿。
叶护被眼前的一幕感染,羡慕地说:“还是大唐富庶啊,竟有这般闲适秀丽之地,百姓安居乐业,依白云清水游鱼莲子为伴,真娘,我真的不想走了,你看这粉墙黛瓦,袅袅炊烟,不若,我们落地生根,就在这莲花岛上繁衍生息,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真娘羞得满面通红,娇嗔:“哪个跟你落地生根?我们有了‘媒妁之言’,还没有‘父母之命’呢?”
叶护笑道:“这个好办。”众人皆笑。
二人在逗趣说笑,忽听远处蟹农憨厚沙哑的声音传来:“起网了,快回来呀,有
大蟹!”孙曦微笑说:“我们去抓螃蟹。”说着,调转船头,顺风划船到捕蟹处。见公子小姐们归来,蟹农老汉眯起眼,撸撸衣袖,咬紧牙关,用力往上拉网,叶护、真娘过去帮忙,傲奴、墨玉、彩霞、小惠依葫芦画瓢跟上,一起帮老汉收网,那阵势有些像拔河比赛的游戏。沉甸甸的蟹网终于被拉上了水面,只见几十只蟹沿着网背向前爬行,遇到拦网所阻,就自作聪明地蜿蜒转而进入侧网内,还有十几只蟹听天由命地留在网兜内,互相倾轧。叶护大开眼界,连声叫“好!”
真娘伸手抓住一个想开溜的小蟹,笑容灿烂,颇有成就感,宛若一个得逞的孩子。
孙曦见真娘如此开心,忽然想到一个好注意,微笑说:“用乌篷网船捕蟹,有一定难度,咱们一时学不来,不如我们到岸边用竹竿钓蟹吧。”
真娘开心地说:“好啊,如此,大家可比试比试。”
船行到岸边,孙曦早前已让吉辍和傲奴租来工具,大家纷纷下船,从草地上找到竹竿,准备钓蟹。孙曦给真娘的竹竿头接上尼龙线,然后系上一块蚌肉,往湖畔的地塘下钩。真娘睁大眼睛问:“孙曦,怎么没有钩子呢?”
孙曦抿嘴笑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孙曦在岸滩携着真娘的手像个考官巡视水中的浮标,不一会儿,一只约六两多重的蟹钳住河蚌肉,贪婪地跟着浮标慢慢浮了上来,在它靠近水面的一刹那,孙曦把着真娘的手将抄兜抄起,那只嘴馋的蟹被活捉上岸,真娘欢腾雀跃。
叶护惊呼不已,墨玉摇头微笑,王落落神色淡淡地站在湖畔,遥望莲花岛。
孙曦凝视着真娘,眼睛里的情谊浓郁如酒,仿佛又见到了孩提时代的真娘,
仿佛又回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岁月。
叶护怔了一下,轻咳一声,笑道:“我们请孙曦一个个教我们钓蟹,好不好?”
众人乐得连说好。
孙曦帮叶护弄好钓杆,结好鱼饵,往湖里下钩。
真娘走过来,打破砂锅问到底:“表弟,你还没有回答我,钓蟹怎么不同于钓鱼,怎么不用钩子呢?”
孙曦微笑说:“这蟹呀,生性贪婪,一旦钳住食物,是不会轻易放掉的,不像鱼儿,知道保命要紧,遇到危险逃为上,所以钓鱼必须用钩子勾住,蟹就免了,
它是宁死也贪啊!
真娘捧腹大笑,风趣地说:“这阳澄湖的蟹很像咱们大唐的贪官啊!”
叶护刮刮真娘的鼻尖,笑说:“真聪敏,这个比喻妙极了,我们回纥的贪官也是如此贪性。”陆续又有人钓到蟹,孙曦喊道:“又钓上一个大贪,这个是杨国忠。”
几个人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真娘看着网兜中无处横行的蟹,微笑着对叶护说:“大唐有很多产蟹之地,一是丹阳大泽河蟹,又叫花津蟹,二是河北白洋淀河蟹,又叫胜芳蟹,再就是苏州阳澄湖河蟹,俗称阳澄湖大闸蟹。众多河蟹中,这阳澄湖蟹乃蟹中之冠。”
叶护道:“这个我倒前所未闻,看来大唐的贪官也遍天下了。”
真娘嗔道:“你看,这青背白肚金爪黄毛的,多矫健,也只有这水质清冽、水草茂盛、万顷碧波水连天的阳澄湖,才能养出如此肥美的蟹啊。”
叶护微笑说:“是啊,这里气候湿润,有蟹生长的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
这天,他们硕果累累,捕了几百只蟹,装了几个网兜才盛下。河蟹带回孙府,自然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孙员外特命人置办蟹宴,庆祝蟹的丰收。
家宴上,叶护一边品尝蟹肉,一边问:“蟹的确是人间美味,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真娘说:“我记得外祖母小时候讲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大禹治水时代,大禹和他的部下发现了一些夹人的虫子,禹的手下有个叫巴解的人,为了预防夹人虫侵袭人,就挖了个深沟,引夹人虫而入,待夹人虫团团进入深沟之后,巴解让人用一个很大很大的锅烧了满满一锅开水,然后将沸腾的水倒向沟里的虫子,这些夹人虫张牙舞爪挣扎一番后,一个个被烫死了,随之一股独特的香味悠然飘过来,众人称奇,个个馋涎欲滴却不敢去吃啊,巴解就撞着胆子走上前,用铲子从沟里弄出来一个肥美的夹人虫,剥开吃了一口,哇,美味佳肴啊!众人纷纷争食夹人虫,从此这夹人虫就端上了人们的餐桌,为了纪念这个叫巴解的人,就给夹人虫取了好听的名字--蟹。”
孙员外说:“苏州是有这么个传说,你婆婆以前给你讲的故事,还都记那么清楚啊。”
老夫人笑道:“这丫头自幼聪慧伶俐,若是个男子,定能考个探花、榜眼的。”
孙曦问:“祖母,你怎么不说真娘可以考取状元呢?”
老夫人风趣地说:“状元留给我孙儿考啊!”
众人皆笑。
孙员外道:“现在还不是吃蟹的最佳时日,再过一个多月,临近中秋节,那时的蟹,大的一只有一斤多重,那才脂膏丰腴,美如玉珧啊”。
孙曦微笑着凝视真娘:“到中秋节,我们再去抓蟹。”
真娘微笑颔首。
蟹宴后,叶护约真娘在后花园纳凉,算算时间阿鹰去长安也有段日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想到长安的局势和祖父的病,真娘不觉思虑万千。原来白天的热闹只是用来掩饰内心的隐忧,叶护吹箫,箫声清韵,虽是轻清杨柳曲,和乐凤凰音,
意蕴中却有种说不出的乡愁。青山隐隐水迢迢,何日归故乡?莫向天涯怅望。
真娘知叶护只是为了陪自己,才舍弃长安的诸多事务,陪自己羁旅江南。他对自己的好,她心里全记得。真娘柔声问:“叶护,你在思念家乡,在思念你的父汗和妹妹阿格苏公主吗?”
叶护微笑:“阿格苏也有你这么大了,不知她有心上人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他的关心太少了。”说着,禁不住潸然落泪,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不到伤心处。真娘温柔地为叶护拭泪,轻声说:“叶护,现在风头已过,咱们该回长安了。等回到长安的馆邸,你抽时间去回纥牙帐看看你的父汗和阿格苏公主吧。”
叶护凝视真娘,深情地微笑,无比珍惜地将她拥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