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前,金蒲城内。
“杨叔,您说,这。。。这能成吗?”摸了摸身上新换的骑兵甲,已经骑在马背上的冯坚有些担忧着小声问道。
“唉。。。你杨叔我也不知道啊。。。”杨上造暗暗叹了口气,抻了下手中同样是新配的骑弓,因为和平时用过的步弓有很大的不同,有些手生,但是校尉大人严令所有即将出战将士更换了府库中取出的全套骑兵装备,谁也不敢违令,“不过,校尉大人的命令也有道理,奋力一搏,兴许真的能成!”
“可,咱们才最多一百人可以出战,还有近半的轻伤号,贸然去夜袭匈奴人的话。。。”冯坚四下里看一旁都在打理武器、准备出发的同袍们都没注意到自己这边,但还是压低着声音说道,“这。。。这不就等于是去送死吗。。。?!”
“可你刚刚没听校尉大人和咱们讲吗,等下去或者突围,估计也是个死。这点我倒觉得耿校尉说的挺对。”老杨说着又紧了紧包扎左臂伤口的麻布条,试着稍稍用了下力,但随即疼得呲牙咧嘴,只好做罢,“再说了,校尉大人都不怕死,咱们跟着他一起赌上一把,兴许真的还能活着回去。”
“您老估计是还惦记着能得个上造的爵位吧。”看老杨似乎无所顾忌的样子,还蛮认同耿校尉刚刚下达的今晚夜袭匈奴人的命令,冯坚仿佛有些不太认识这个一向怯生生以性命为重的杨叔了,带着些闷气地说道。
“呵呵,你杨叔我是杀够了,也算是一辈子真的扬眉吐气了一回!嘿!真别说,想想这次在城头亲手宰了那么多匈奴崽子,为以前死在匈奴人马蹄下的乡亲们报了仇,突然有点儿庆幸,能跟着耿校尉留在金蒲城了。校尉刚刚和咱们怎么说来着?啊,对!大丈夫,生当惊天地、死亦泣鬼神!突然有种感觉,我杨上造之前似乎都白活了,这一回夜袭,更要好好再过一回瘾!你放心,那些匈奴崽子做梦也想不到咱们还敢趁夜偷袭的!”
突然,杨上造话锋一转,又嘿嘿一笑:
“不过,你也没说错。摊上这样的校尉大人,跟着能立大功,一辈子也没几次机会。若真的是赢了这仗,算算军功,别说上造,就是簪袅说不定也能捞上一个。到时候马上系丝带,你说回乡时那得有多风光!”
这回冯坚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不过,以自己对杨叔多年的了解,冯坚能猜得出,恐怕杨叔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朝廷的恩赐,对于阵亡者而言,便可以将恩赐以及爵位一并传与其子嗣。耿校尉不久前命人详细统计将士们的立功表现、杀敌数量,统统记录在木简上,甚至连阵亡的弟兄们生前所立的功劳也尽量详尽记述。这样看来,只要是此战获胜,记录着各人功劳的木简得以送回朝廷,封赏自然是少不了大家的。从这个角度讲,也的确如杨叔所说,能遇到耿校尉这样的领兵主将被围困在此,既是不幸,但同时也是一件幸事吧。而用夜袭彻底击退来犯的匈奴人,不仅是绝地求生的亡命一搏,也是为了那已记录在案的一条条军功,即便没有活命去亲自领取,至少也可以留给家中的妻儿。或许,杨叔眼中露出的欣慰之情,并非是想到了他自己,而是年幼的杨弟获得了簪袅的爵位,正骑在系丝带的马上,享受着四面投来的欣羡目光吧。
“瞧!那就是杨上造的儿子,父亲做梦也没做了上造,儿子却成了簪袅!杨家终于出息了!”相信乡亲们必定会这样说吧。
而自己呢?届时又会怎样?还是否有命回去赡养老母?
看着杨叔仔细摩挲着手中兵刃的样子,冯坚表情复杂地抬头看了看天,夜幕刚刚降临,不知道等待着自己与这一百将士的,到底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冯坚!”
这时,冯坚的队率耿毅已走了过来,叫醒了发呆愣神的年轻人,并将一面旗帜递到了他的手里。
“拿好了!旗子出了差池,拿你是问!”
“诺!”
冯坚本能地大声答应着,但很快发现,自己接过的旗子上,居然写的既不是“耿”字,也不是“汉”字,而是一个大大的“关”字。并且那上面的字迹好像是刚刚写上去的一样,居然墨迹都还没干透,不禁皱了皱眉,搞不懂上司们究竟是在搞什么鬼把戏。
还不待冯坚想清楚,队率耿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耿毅将手下的人马分成了两队:没带伤的一半留在了原地,而带伤的一半则被派到了另一个队率耿乐的队伍中。同时,耿乐队伍中为受伤的一些弟兄也被分到了自己队率耿毅这边。
眼看夜色渐深,已近戌时,可似乎汉军仍未有出动的迹象。反而是运来了大量的饭菜佳肴,命令众将士下马原地休息。吃饱喝足的众人,直等到丑时,纷纷有些犯困了,昏昏欲睡中,方才得到向南门集结的命令。
南门?不是去夜袭匈奴人吗?怎么,又改变主意准备从南门突围了?
心中带着几分疑惑,匆匆上马的冯坚跟着众人,很快便赶到了金蒲城南门。
这时,南门城下,戊己校尉耿恭早已全身披挂,一袭战甲返照着稀薄的月光,冰冷夺目。
“人噤声,马含衔。”简短的命令响彻在南门内汉军各队率的人马之中,待一切准备完毕,随着耿恭振臂一挥:“出发!
将令既出,约一百名汉军骑兵尾随着身先士卒的主将耿恭,静悄悄地自金蒲城南门鱼贯而出。
直到这时,冯坚才突然弄明白,原来耿恭并非打算突围,而是从南门绕开了匈奴人防守最严密的其他三个方向,出南门后随即便拐向了东面,借着夜色的掩护,缓缓地向着匈奴人的东面营地靠近。
待来到东面营地之外后,耿恭一个手势,身旁的队率们立即会意,之间耿乐等几名队率挥手带着伤兵为主的一半人马,继续向着东面绕营而去。
而其余人马则停留在原地,由主将耿恭坐镇,派出了一队精锐,下马伏身匍匐着,开始缓缓地朝着匈奴人的东面营地摸了上去。
只是,不知为何,还不待这队汉军靠近,匈奴人的营地就隐隐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鸣之声,甚是凄惨。
冯坚并不清楚,这些竟是不久前由都昆下令移到此处的匈奴众伤兵,正受着伤痛的煎熬,纵使到了三更半夜,也不免有人疼醒,继续惨叫呻吟着。
而这些声音,刚好盖住了死于汉军偷袭之手的哨兵们发出的细微声响。随着汉军摸进的越加深入,很快不但东面营地本就昏昏欲睡的各处哨兵都被解决,就连那些惨叫之声也彻底没了动静。
看着一切似乎很顺利,冯坚提在喉咙口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整片东部营地之中,此时已是鼾声雷动,也许是被那些呻吟声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得以安静下来,其余匈奴士卒纷纷沉入了梦乡,睡得异常甜美,却根本没有发觉一把把短刀已悄悄摸进了自己的营帐,抵在了喉咙处,快速地划开一朵红色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