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东去六十余公里,丘陵渐趋渐高。
渐趋渐终迤逦成茂树密草,雾山瘴谷,兽跑鸟飞,山青水秀的黛山。
那些一丛丛的树叶,从三月份起便见浅红,一直慢慢深红到十月,满山似火焰,风吹,草动,宛若一座座硕大无比的火炉,在天地间猎猎跳跃,燃烧,抒发着亘古未有的豪情。
更奇的是,这儿的红叶一直红到来年的三月,从未见裉色和变色。
即便是在寒风呼啸的冬季,也一样红得翻翻腾腾,悚目惊心。
因此,自古这儿就是济南的一景,有名的“红叶谷”。但因其离城远,又山高路陡,交通不便,还时有土匪踪迹,少有人踪。
城里的达官贵人和有钱人家,宁远选择近郊的龙洞,佛峪和千佛山赏红或修建寓所,也不愿意冒险跑到红叶谷。
所以,长期以来,红叶谷宛若一位娇羞的黄花闺女,一直待字闺中,伴着白云蓝天,过着悠闲平静的生活。
这天,红叶谷的悠闲和平静,被一阵阵贺喜声与高吭的梆子腔打破了。
但见一片赤红笼罩下,谷坝平地上,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鞭炮炸响,人声鼎沸。那条直通向谷外的山道上,骑马的,坐轿子,走路的,络绎不绝,直奔大院而来。
大院门内外,嵌着一大扇大铁门,二座三层楼高炮碉。
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方额大耳着丝绸长袍的老者,笑迎四处朋友,承接八方来客。
“哎呀马乡长,您老亲自来啦?请请请,里面请哩!”“轩昂兄,大喜,大喜哩,俺岂敢不来朝贺?”,一边下人接嘴高报:“红叶乡马乡长,送上等蒲菜一担,银元一百串,长命锁财宝三锭哩!”
“轩昂兄,恭贺,恭贺哩!香火旺盛,恩及三世,羡慕羡慕哩。”
“张团总,见笑见笑,您那大儿媳妇不是又给您老添了个胖小子,我还没来得及朝贺哩。请请请,快请里面坐,里面坐。”
一边下人又高报:“红叶团防张团总,送上等蒲菜一担,宝宝服一担,快枪三条,子弹三百发哩!”……
这被称为轩昂兄的,正是红叶谷世家乡绅罗轩昂。
今天是罗轩昂的么儿媳孩子满月,按照红叶谷的老规矩,做满月酒。
眼看着层面上的达官贵人纷至沓来,罗轩昂满心欢悦,喜不自禁。二个儿媳妇肚子争气,沾了红叶谷的春露夏雨,竞相争生。
大儿媳前年生了一个大丫头。
小儿么今年就生了一个胖小子。
一晃满月,那嘎小子竟胖乎乎的比寻常孩子显大。轩昂请红叶谷有名的铁瞎子摸了孩子的骨节,铁瞎子竟死活不收赏金,而是附着轩昂的耳朵,说悄悄告话。
“罗老爷,我不是不想要,可我不敢收哩,这孩子是龙命,老爷你下几代人只管做官发财哩。”
如此,罗乡绅怎能不兴高采烈?
管家的报号声突然有些异样:“青老爷到,见礼哩!”,罗轩昂和一干人有些吃惊,其大儿子皱眉道:“爹,您等着,俺去看看。”
其小儿立即站出人堆:“爹,我陪大哥一起去。”
轩昂则瞧瞧二个儿子:“别忙!”拈须微忖。
青史,红叶谷中有名的大乡绅,前清落第秀才,据说和威名远扬的吴佩孚吴大帅,是同一赴京赶考的学友。二人同住同学,同苦读大半年度有余。
可最后的结果是,吴佩孕考上了秀才,圆了自己的少年梦。
而青史呢,则名落孙山,落落寡欢,打道回府。
但有了这屋姻缘和关系,吴大帅弃文从武,手握重权后,曾亲自上门看望老同学,并留下好马快枪与财宝。
从此,青史成为红叶谷中一霸。
连轩昂也时时让之五分。
思忖间,那众人簇围着的青史早来到了他面前:“轩昂兄,恭贺恭贺哩!”,轩昂忙拱手答礼:“岂敢岂敢?青兄屋里请,请!”
青史也不客气,昂头就跨进了大铁门。
青史坐定,对马乡长张团总寿乡绅祝老爷等一帮红叶谷的头面人物,视若无睹。
单把眼来睃一边的轩昂么媳:“孩子在哪哩,让我看看呢。”
媳妇看看公爹,有些面红耳赤。
这青老爷如此不讲规矩和辈份,怕是捣蛋来啦?
原来,有了吴大帅撑腰,青史事事俱顺,唯一不足的是,其三儿一女,都没给他生一个小子来绕膝承欢,让他很是郁闷不安。
现在,一向的竞争对手罗轩昂,居然有了龙凤孙。
这让凡事儿争强斗狠的青史恼羞成怒,亲自登门拜访来啦。
轩昂见状,暗自叫苦不迭,连呼晦气;可毕竟都是屋面上的人物,落不下这口气和面子,只得打起精神陪笑应承。
院内的戏台上,请来的剧团正抖擞精神,龙行蛇步,柳肩水腰,梆子腔一阵高过一阵。
向庞大的院内院外,抛洒着《反徐州》的唱段。
“……忽听得大堂的口云牌三点,将军虎步升殿抛下令牌,着徐达束装前去查看,要探得口息清晰雷鸣电闪……”
吭声明亮,韵味十足,余音绕梁,三日不断。
众人鼓掌叫好,响彻云霄。
青史也十分勉强的合着拍拍巴掌,然后趁一幕戏完换装之机,双手一抱拳,朝向轩昂道:“实不相晦,兄今天一来贺喜,二呢,还是那个老要求,万望轩昂兄不要推辞为好哩。”
轩昂听了,一喜一忧。
喜的是,对方不是为了孩子而来捣蛋。
忧的是,对方纠缠不休,须知,你需要,我照样也需要哩。现在局势起伏,强人当道,东砍西杀,覆复之下,岂有完卵?
见对方依然不答应,青史沉下了脸面。
“吴大帅虽然暂时下野,但潮涨潮落,几无定论,卷土重来也未可之。况孙大帅威风正盛,且和吴大帅一向珠联璧合。他要是知道轩昂兄借护院为名,收留白俄,只怕对你不妙哩。”
轩昂听罢,拈须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