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小孩,一高一矮,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袄子,手里拖着个塑料袋,挨个桥洞往里走,每遇到一个乞丐,就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馒头给他。
那些乞丐好像都认识他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谁也没有争抢。
慢慢的,两个孩子距离车子越来越近,我明知他们看不见里面,却也做贼心虚般低了低头。
那个高个儿的孩子,脸上冻得青白,显得面上几条疤痕更加显眼,一伸手的时候,露出的手腕上还能看到一些陈年旧疤。
每当有人和他说谢谢的时候,他就会启齿一笑,依稀还能看出当初害羞善良的模样。
我禁不住呢喃出了他的名字。
“池念……”
当初那个毁了容,被抛弃的可怜孩子,竟然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活成了这番模样。
感觉到一只大掌盖在了我的手背上,安抚般地轻拍两下,我扭头看去,就见孟若棠薄唇轻启,“你再看看他身边那个。”
我眨了眨眼,继续一看,顿时了然——那个带着狗皮帽子,摔着大鼻涕的黑鬼,不是章小伟又是哪个?
正巧这时候,有个拾荒者突然冲上来,他似乎精神不太正常,疯疯癫癫地想池念手上的馒头袋子。
只见章小伟熟练地伸出一根细竹竿,毫不客气地抽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老梆子,回回都是你抢,你再抢一回看我不揍死你!”
拾荒者听不懂话一样,虎视眈眈地等了一会儿,竟然又冲上来抓了一把,这回将塑料袋一下子拽破,白胖胖的馒头滚了一地。
这下子章小伟急了,一拽头上的狗屁帽子,上去就和对方厮打起来。别看章小伟个头小,可是身子灵活,而且拳头上都是蛮劲,三两下就打得对方不敢再动弹。
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池念,这时候才出声阻止,“章小伟,不要打了,下次不给他了。”
没想到,一贯是天老大他老二的黑猴子,这回居然没有犯倔,而是犹不解气地退回了池念身边。
“这……”我有点惊讶地望向孟若棠,“你是怎么办到的?”
他挑挑眉,“你说呢。”
将袋子里的馒头都发完,两个孩子挤在一起,定着隧道里的寒风哆哆嗦嗦地往回走。
章小伟似乎一直在骂骂咧咧,当路过孟若棠的车子时,脸上露出了恶劣的表情,狠狠踹了车门一脚。
咚一声,不光车里一震,池念也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章小伟混不在乎地擦了擦鼻涕,人中上满是黑乎乎的印子,“我就是不高兴,谁有钱我就欺负谁!”
当看到车窗摇下来,章小伟顿时卡住了声音,等到见到里面的人是我和孟若棠时,顿时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就差头顶一个壶盖,就能呜呜咆哮了。
池念顿时也一喜,“苏扇姐姐!”
咔哒一声,后面车门打开,孟若棠淡淡地说,“上车。”
路过一家快餐店,章小伟顿时就哇啦叫起来,非要去吃一顿。
坐在二楼的卡座里,桌上摆满了食物,对面两个孩子吃得头也不抬,恨不得埋进去。
扫空了两盘,池念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角,章小伟却还和恶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个不停。
飞快地吃完了食物,章小伟还叫着要吃冰淇淋,池念训他,“大冬天吃什么吃,不怕冻吗。”
哪知道孟若棠主动起身,带着章小伟下了楼去点餐。
座位上只剩下我和池念,思索了一会儿,我开口说,“没想到章小伟会跟着你,给你添麻烦了。”
池念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段时间邵哥也出了很多力气,我只是顺手之劳而已。小孩子嘛,吃点苦就好了。”
“我刚刚看你们送馒头,是做什么?”
他说,“冬天那些人常常吃不上饭,我就抽空去送点吃的。他们,挺可怜的。”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眼中的亮光,都是那些可耻伤痕所无法遮蔽的。
经历过了那段黑暗的历史,池念仿佛重新淬过筋骨一样,重新长成了一副铮铮铁骨,虽然还不曾变成一个真正的男儿,却已然可以初见风骨。
临出门前,我问他,“你姐姐她……还有联系吗?”
沉默了一会儿,池念淡淡说,“听说她周转了几个客人,现在被卖去了外国的马戏团。”
马戏团?这个地方我倒是想都没想倒的。
后头,池念补充了一句,“是那种残疾人的篷车表演,她的两条胳膊被拗断了,正好当时团里缺一条美人蛇,就将她买走了。”
人,和蛇……猛然吸一口气,我不再多问,那一定是人想象所不能及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