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几明亮的病房里,一道身影背对着我,正在静静望着窗外的风景。
听见敲门声,宋父转过身来,温和一笑,“你来啦。”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让人无法抗拒。
走到他身边,我近距离一看,不由得心中一骇——距离上次G市一见不过一年,他竟然孱弱至此,手腕细得几乎和我差不多。
除了那张毫无改变的温和笑脸,身板已经枯萎不堪。
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吱声,宋父倒是理解我的心思,“小苏,佳雅是不是性急,吓到你了?”
我说,“你客气了,宋叔叔。”
对于这个有意加重的称呼,他并不挂怀,说,“小苏,我找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尽所能补偿你。听说,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太好,希望你给我一个补偿愧疚的机会。”
手指扣着袖子,我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和我姆妈认识的?”
沉默了一会儿,宋父叹了口气,“那是个意外。”
二十年前,宋父来F省经商,乘船的时候,撞见苏么被男人压在底仓里欺负。他不懂这些风俗,很生气地将那渔民
结果,苏么以为他也要享用“羊”,害怕他生气,主动缠了上去……
“后来,等冲动过后,错误已经酿成了。我留下了一笔补偿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他一边说,一边捏紧轮椅的扶手,干瘦的手背上青筋滚动,“没想到,还多了一个你。”
“你就不怕认错人吗。”
哪知道宋父摇了摇头,“错不了,你和你妈妈长得很像,我认得出来。”
我嘴角沁出一丝苦笑,这大抵就叫做造化弄人,前前后后那么多个男人,偏偏长了他的那一个。
无言以对,我抓住包站起身,看着轮椅上瘦弱的男人,“宋叔叔,我不需要爸爸,你的补偿还是算了吧。”
他脸色有点发青,“你不愿意承认我?”
“对。”我答得干脆利落,“就算不是你的种,也有其他人的,我只姓苏,不姓宋。”
宋父两腮鼓起,急剧地喘息着,双目却直直看着我,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转身打开门,我一眼看到在走廊里徘徊的宋佳雅。她见到我,还没来得及张口,房内突然传来一道重重的坠地声。
轮椅歪倒,宋父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才成一团,惊得宋佳雅脱口大喊,“爸!”
一场见面,却以抢救为结局。
看着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孱弱男人,我心里百感交集。
父母,我不曾好好拥有,却要相继失去。
“苏扇,”宋佳雅喊了我一声,“我们聊聊。”
走在医院的花园里,北风阵阵,花坛里也一片枯索寥寥。
脚步一顿,身旁的人开了口,“苏扇,我知道这样让你承认很贸然,但是请你体谅。爸爸……得的是肾衰竭,这一年来身体坏得很快。”
“……廖老那边呢。”
她坐在长椅上,秀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萧索,仿佛桃花人面也被寒风吹得枯败,“之前孟先生曾经帮忙引见过,但是结果不太好。老先生说,他的底子已经被透析折腾空了,先是双腿,再是内里,现在只能拖一段是一段。”
想到刚刚瞥见的那双浮肿双腿,我顿时偃息,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宋佳雅说,“我不是拿这个要求你什么,只是,知生死才知悔过,至少,让我们一起把这个错误改正,不好吗?”
我盯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每一个字都冷冰冰地像石头,“我就是那个错误,没得改!”
也许是看明白了我的硬心肠,他们不再强求这件事情。但是宋父却总是时不时联系我,还送来一些礼物,就算我拒绝也不停止,和宋佳雅温水煮青蛙的招数如出一辙。
然而,这些东西我却从来没有接过手,全都被章小伟拦下,一股脑扔到了废品堆里。
比起宋家父女,章小伟反而更让我头疼,他对于姓宋的简直是天然的抵触,撞见一次就发狂一次,拉都拉不住。
同样,对我他更是紧迫盯人,连一个电话都要仔仔细细打探清楚。
一旦我训他,他就和被戳了神经一样大叫,“你是不是要和他们走,是不是想去过好日子?那两个就是骗子,我才是你的弟弟!”
是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章小伟现在一口一个弟弟,巴不得在脸上都刻上这两个字才好。
被盯了好几天,连带着晚上他也不肯松开我,四肢缠在我身上,学八爪鱼一样不放手。
眼看着,某个人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忍无可忍,孟总直接朝着黑猴子屁股上抽了两下,在震天响的哭声里,将我连被子一起夹走。
早晨,章小伟又变成个尾巴一样,黏在我后面绕来绕去。看着他脸上写满了小心思,我装作看不见,继续做事。
没十来分钟,他就忍不住了,“苏扇,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元宵,过小年!”
手里的抹布一下子掉进水里,我心中也随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