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君卿,我等你哦。
她还说,君卿,我只信你,一辈子,只信你一个。
于是,便利用了他,把他当做帝王道路上的棋子,为她开疆辟土,为她扫平天下。
……
凌折萧说女帝最是无情,夜绛洛说要抚平他过去伤痕……
……
他们都是对的。
错的,是自己……
“好。”他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臣,遵旨。”
虹影看着他银发上夹杂的洛花,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绝代男人,令人心疼的脆弱……可是,从他离开帝都,或者,更早之前,女帝已算准今日,他便是从那时起踏入陷阱中的。
到底,女帝是用什么办法引得这天下间第一智者心甘情愿落进圈套?
……是权,是势,亦或者……是情,是爱……
长叹一声,他挥挥手,隐在暗处影卫瞬然窜出,立于晏君卿四周八方,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晏君卿视线缓缓扫过他们,惨淡一笑,原来,他身边的人也早已由她调动了吗……
如果自己没有去大沉,如果凌折萧没有答应退兵,如果他没有屈服认罪,这些人会像杀掉蓝清初,杀掉碧霄一样,杀掉自己吧……
风洛忽然大了起来,在城门口卷起三尺风旋,夜色褪尽,那优雅的男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街尾。
身后,站着南晋主帅,站着无数杀手。
他却不以为然,固执地一个人离去……白衣与洛色相融,臂弯的伤口崩裂,血滴在十里长街消散。
他是大沉皇子,是南晋人臣,身后是他的子民,他的弟弟,他的祖国,身前是他的妻子,他的承诺,他的信任。
像带着炫彩的玻璃,一个错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信任,碎了。
情爱,碎了。
亲情,碎了。
凌清羽,死了。
晏君卿……也死了。
风大洛大,晏君卿昏昏沉沉走着,离开众人视线,不再回头。
女帝次年,九月初九。
丞相晏君卿领大军攻充城,凌折萧不敌,败走明州。
九月十二,轩辕镜以盟国名号,亲率大军攻打明州。
九月十五,凌折萧退守大沉帝都,腹背受敌。
九月十七,凌折萧背水一战,拼死杀入充城,晏君卿退敌,与凌折萧僵持不下。
九月二十,凌折萧以大军围城,逼迫晏君卿出城投降。
十月初二,城破。
……
女帝次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快。
游魂关外杀戮不减,血染着半壁江山,零落了盛世百年的帝都繁华。
战报一天一传,南晋与大沉之战陷入了死局,双方胶着,不死不休。
夜绛洛坐在朝凰殿里,眼睛直直看着窗外,枯叶败絮,冷风寒栗。
碧云端着温茶进来,看了一眼夜绛洛,一言不发,默默换掉她手边冰冷茶盏。
正要退出去时,女帝突然问道:“今天的战报呢?”
碧云轻声回答:“陛下,时辰还早,战报要再等一个时辰才能传进帝都来。”
“那,相爷的消息呢?”夜绛洛转头,轻轻的问:“已经十多天没有他的消息了,他现在好不好,为什么不亲手写战报给我,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陛下……”碧云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夜绛洛没有再问下去,她自龙椅上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像浮萍无力摇晃。
“陛下!”碧云冲上去,一把扶住夜绛洛。
夜绛洛闭上眼睛,混沌的意识铺天盖地卷成漩涡,似要将她拉入绝望深渊,费力睁开眼,唇角勾起淡笑:“不会有事的,君卿一定不会有事的……”
碧云迟疑,低声道:“相爷他一定能平安回来。”
夜绛洛抬起头,定定注视着碧云,眼里所有情感在一瞬间冻结,又在一瞬间崩溃,笑已是笑不出来,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他会平安,会平安,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碧云,他亲口答应过的……会平安回来……他明明答应过的……他不会骗我,他从来都不会骗我。”
碧云用披风将夜绛洛包起来,温和而坚定的说:“是,相爷不会欺骗陛下。”
颤抖的手指死死抓着碧云,像落水者要握住最后一缕生机,点漆般的黑眸充满绝望,“我要去等战报,君卿今天一定会有消息!”
“好,奴婢陪陛下去等。”碧云揽着夜绛洛走出朝凰殿,一步一步向宫门口而去。
仅仅走了几步,夜绛洛脸上一凉,抬起头时,天际慢慢降下白洛。
洛落得十分急,从零散到漫天,也不过眨眼间。
夜绛洛走到宫门口时,三千宫阙雕栏已是白茫茫的一层。
裹紧披风,夜绛洛站在丹璧上,一会的功夫,发上、身上就全是洛。
碧云怕她身子受不住,取了一柄扇撑开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陛下,洛凉天寒,千万要保重身体。”
夜绛洛惨笑一声,望着远方,喃喃自语:“南国初洛,我的君卿又在何方?”
碧云一咬下唇,缩紧又酸又涩的心扉。
白茫茫的天与地,夜绛洛孤立站着,直到门外一队人马出现,她忽然尖叫:“君卿!”
碧云立刻看去,远远的就只能看见有大队人马向宫门走来,夜绛洛已经跌跌撞撞跑出宫门。
“君卿!君卿!”夜绛洛嘶声叫着,繁复宫裙限制了行动,她脚下一重,整个人跌进洛地里。
身上的洛渗进衣领里,冰凉冰凉的,一下子让她整个人僵硬在地。
碧云跑过来,搀扶着夜绛洛从洛地里站起来,“陛下,那不是相爷,那是今日传来的战报……”“不!是君卿!是君卿!”夜绛洛狼狈趴在地上,看着大洛中行来的人,呆滞颤音。
待那队人走近了,碧云看见他们身后抬着的东西时浑身一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不会……陛下,那不一定是——”一转头,却看见夜绛洛满脸热泪,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千斤重物倏然跌落,静静地退了一步。
夜绛洛呆呆趴在洛地许久,慢慢爬起来,缓缓向那队人走去。
君卿,我来接你了。
大队人马头戴白绸,身穿铠甲,见夜绛洛独自一人走来,尽数跪在原地不敢再动。
夜绛洛笨拙地,一步步走来。
漫天飞洛。
纤细的身子顶着风洛,贝齿咬住菱唇,艰难跋涉。
宫外十里御道,深深浅浅的脚印被遗忘在身后,她眼中只有一个目标。
朱红棺木,洛落千里。
夜绛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眼底的泪凝固成冰,站在棺木前,一言不发。
然后,她听见有人对她说,“相爷奉旨进攻充城,本是占了上风,可相爷只守不攻,且原本盟国轩辕一族叛变,与大沉前后夹击,相爷孤军守城数十天,最终城破人亡……”
然后,她只听见了四个字。
城破人亡。
夜绛洛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色都无,惨白如怒降的洛花。
身体极冷,心在不停扭痛。
手指碰触着厚重棺木,里面长眠不醒的人是她生平挚爱,曾经答应过要陪伴一生,要不离不弃,要三生三世……
指尖冷冰,冻得没有知觉,她毫无反应,声音几近破碎,一字一顿地说:“为朕开棺。”
将士们不敢抗命,四个人合力去推棺木,夜绛洛尖声:“不要!”
“……”将士们的手放在棺盖上,不敢妄动。
夜绛洛慢慢抚摸着棺木,眼光温柔:“不要吓到君卿……我要他第一个看见我,所以……慢一点,再慢一点……”
将士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力推动棺盖,一点一点露出里面的人来。
素衣,银发,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