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成年,两个弟妹年纪更小,根本找不到营生。三个人常常几天几天的吃不上东西,最小的妹妹缩在他怀里,流着眼泪说:大哥,我饿了。
他那时候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再忍忍,再忍忍,等大哥找到活儿就好了。
一旁的时豫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腿坐在一旁,可是晚上却忽然不见了,就在他带着妹妹拼命找他的时候,时豫却又回来了,从怀里面包和牛奶还有火腿,一股脑的塞进妹妹怀里。
时豫冲着妹妹嘿嘿直笑,可脑袋上的血却汩汩的流出来,淌在他脸上,显得分外刺眼。
后来他才知道,时豫趁着晚上超市人多的时候跑去偷东西,结果被老板逮住,被生生打了一顿,可即便被打的头破血流,他都抱着那些食物不肯松手。
最后那个老板吐了一口痰在他身上,鄙夷的骂道:“滚吧,那些东西就当我喂狗了。”
那天晚上,他和时豫坐在空无一人的工地上,远处有看管工地的狼狗在狂吠,周围是呼呼的风声,又圆又大的悬挂在头顶上,小妹瑟瑟发抖缩在水泥管子里睡着。
时豫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像是承诺,又像是在发誓,他说:“哥,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来,一定要让你和小姝过上最好的生活。”
结果到最后誓言还没兑现,他们兄弟就反目成仇了。
“大哥?大哥?”
耳边突然传来了别人的呼唤,战祁费劲的睁了睁眼,这才发现已经到了铃园门口。
他坐直身子按了按眉心,哑着嗓子问:“我睡着了?”
许城点点头,“是。”
“可能最近有点累吧。”他自言自语的低喃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抬头一看,才发现头顶的月亮已经快圆。
战祁站在铃园的门口,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忽然问道:“是不是快阴历七月十五了。”
阴历七月十五,也就是俗称的鬼节,按照他老家的风俗,这一天是要祭拜家中逝者的。
许城点点头,“好像是快到了。”
战祁站在原地看了看,终是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向大宅走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客厅里亮着灯,却没有什么声音,战祁以为是琴姨在等他,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宋清歌。
她不知道等了他多久,只是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两条腿还搭在地上,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他看着她那个样儿,不知怎么的,就忽然想起了他们曾经还在一起的日子。宋擎天死后,他已经把宋家的产业收入囊中,因此也就毫无顾虑的开始夜夜笙歌,常常夜里三四点才回来,或者干脆就不回来了,而她却永远像个傻子似的,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好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去,想把她拍醒,可是手伸在半空中却又收了回来,最终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脚腕。
宋清歌本来睡得也不熟,被他这么一碰便立刻惊醒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瓮声瓮气的问:“你回来了啊。”
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却让战祁愣住了,恍惚间,他竟然觉得自己仿佛穿越回了五年前一样。
收回思绪,他点了点头,冷声道:“你在等我?”
大约是因为想起了时豫,所以他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心里那种不得劲的感觉又上来了,因此语气也不大好。
只是宋清歌好像并没有在意,站起身对他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知了上幼儿园的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
“幼儿园我已经看好了,有个叫伊莎贝拉的挺不错的,教学环境挺好的,离得也不远,而且私立学校的安保系统做的也比较好。”
这些年他在商场上结下了不少仇家,且不说曾经战家留下来的私仇,再加上他夺了宋家之后,宋家那些旁系亲戚也把他恨的牙痒痒的,一旦有人知道了知了的身份,难保不会对孩子下手,所以安全问题也是他极其重视的条件之一。
宋清歌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能想的这么周全,意外之余也有些动容,垂着眼道:“但是那个幼儿园的费用太高了……”
战祁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你是说我战祁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清歌连忙解释,低下头道:“我只是说……我负担不起而已。”
“谁说需要你来负担了。”战祁冷嗤一声,“知了也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过得那么凄惨。”
他说完便转身准备上楼,宋清歌却又开口叫住他,“战祁?”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的转过头。
“谢谢你。”宋清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还极其真诚的给他鞠了一躬,发自内心的说道:“你能这样对待知了,真的谢谢。”
战祁有些怔忪的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那些是他的女儿,给她好的生活,是他的责任也是义务,可是这么一点小事,却让这个女人对他感恩戴德起来。
他心里又酸又涩,可嘴上却没有放松半分,“用不着,就当是我弥补过去五年欠她的。”
他说完就有点后悔了,不知道怎么了,他在这个女人面前永远都学不会放低姿态,每一次心里明明是想说一些软话的,可真正说出来的永远都那么尖锐刻薄。
只是这一次宋清歌没有在意,只是微微的笑了笑,“那也要谢谢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这好像还是他们重遇之后,她第一次对他说晚安,他站在楼梯上愣愣的看着她,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回应道:“嗯,你也晚安。”
*
到底是全市最优越的私立幼儿园,开学之前,便已经开了好几场家长会,并且还发给孩子们发了新的校服。
幼儿园的校服做的也非常精致漂亮,是那种英伦风的校服,外面是深蓝色的小外套,里面是干净整洁的白衬衣,女孩子是蓝色的百褶裙和长筒袜,男孩子则是长裤,配上黑色的小皮鞋,简直就像是缩小版的霍格沃兹学院的学生。
开学的那天早晨,知了一早迫不及待的把校服起来,穿上之后摸摸这儿,拽拽那儿,别提多开心了,拉着宋清歌不停的问好看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们知了最美了。”
宋清歌忍不住微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旁边的许伯和琴姨也一脸欣慰的看着她们。
正说着,楼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众人们抬头一看,原来是战祁下来了,身后还跟着摇曳生姿的姚柔。
他们一下楼,知了便有些欢喜的朝他跑过去,洋气的在战祁面前转了个圈,歪着头问:“叔叔,新校服好看不好看?”
知了现在已经能很平和的和他相处了,虽然还是不肯叫爸爸,但是也已经算是很和谐的父女关系了。
看着一大家子人都围着这个小屁孩,俨然把她宠成了小公主似的,姚柔撇了撇嘴,酸溜溜的说道:“就那样呗,不就是个校服嘛,能有多好看。”
战祁眉心一拧,冷声道:“你今天不是还闹着说嗓子疼吗?怎么话还这么多?”
姚柔脸上一哂,灰溜溜的先出门了。
不耐烦的瞪了一眼她的背影,战祁这才低头看了看孩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夸道:“好看,很漂亮。”
“嘿嘿~”
小丫头开心的笑起来,转头背起自己的小书包,便拉着宋清歌闹着要上学去了。
正准备出门,战祁却又忽然道:“等一下。”
宋清歌以为他还有什么事,却没想到他竟然说:“我送你们。”
毕竟是孩子第一天上学,他以前没有做父亲的自觉性,也没有接送过孩子上学,偶尔下班的时候看见路上有年轻爸爸拉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他竟然也有些羡慕那种感觉。
宋清歌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却也没有拒绝,只是讷讷的点了点头。
去幼儿园的路上,知了叽叽喳喳的说了一路,不停的在问她幼儿园怎么样,小朋友怎么样,老师怎么样,宋清歌又没办法敷衍她,只能每一句都耐心的给她解释,而战祁则从始至终都静静的看着他们。
很快他们便到了幼儿园门口,为了欢迎新生,幼儿园早就已经装饰一新,一大早就有老师在门口等着,给每个小朋友发入学礼物。
带着知了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班级,宋清歌微笑着朝她挥手之后便准备走,谁知道却又忽然被老师叫住了。
“爸爸妈妈等一下,因为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所以我们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让宝宝和爸爸妈妈一起合照一张,共同见证新学期的开始。”
宋清歌没想到幼儿园还有这样的规定,回头看了一眼战祁,顿时有些尴尬的想解释,“还是算了吧,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离婚了”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战祁却忽然一把揽住了她的肩,面无表情的说道:“可以,照吧,怎么照?”
“那就请爸爸把小朋友抱起来,妈妈再靠近一点,对,很好,笑一下。”
“咔嚓”一声之后,一张立可拍便出来了,照片上,战祁抱着知了,宋清歌微笑着他们身边,温馨而又和谐,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那样美好的合影,是宋清歌从很久以前一直在期待的,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看着那张照片,却只觉得有些心酸,连忙对老师道:“那孩子就交给您了,下午我来接她。”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战祁目光幽深的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转头对老师说道:“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老师有些尴尬的看着他,原本想说照片都是要贴在后面墙报上的,但是看他一副不给就要杀人的眼神,最终只能点了点头,双手将照片奉上。
看着那张照片,战祁嘴角蓦然划开一个笑,随手便将照片放进了钱夹里面。
*
自从给战诀设计了礼服之后,宋清歌跟着公司的一些设计师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成绩渐渐也得到了认可,开完会后,薛衍忽然把她留了下来。
“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跟着魏莱,应该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最近我想让你跟进一下旗袍那边的设计,你有没有兴趣?”
“旗袍?”宋清歌有些讶异的看着他,摆手道:“还是算了吧,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一块,上学的时候也是做男装比较多,感觉会不大适合……”
过去她一心活在战祁的世界里,万事都是以他为中心的,甚至于自己的事业都有着他的影子。
薛衍蹙眉看着她,“男装?你怎么喜欢做这一块?”
“因为……”宋清歌抿了抿唇,有些丢脸的说道:“因为以前我一直想让我前夫穿上我设计的衣服,所以……”
“我明白了。”薛衍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又道:“但是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为别人而活吗?你也说了,是前夫,既然是前夫,也就是说你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何必还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旗袍是生绡最为重视的一块,你不想试试看?”
宋清歌低头思考了一下,隐隐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虽然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些担心,却还是点头道:“谢谢薛总,我会努力的。”
薛衍这才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嗯,对了,旗袍也是魏莱负责的,你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对于旗袍的设计,宋清歌其实一直挺感兴趣的。母亲甄媛生前就很喜欢穿旗袍,因此她年少时也穿过不少,各种各样的改良旗袍都穿过,后来离婚时大概都被战祁给扔掉了。
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有机会设计出那样像艺术品的旗袍来,她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地,更多的则是轻松,仿佛有一种再也不必为别人而活的感觉了。
从办公室里一出来,她便迎面遇上了一群人,为首的女人有些眼熟,正在和魏莱谈论着什么,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听出来她们说的是日语。
那个女人一身高雅的OL装,头发挽在脑后,利落而端庄,年纪看上去大约有四十上下了。宋清歌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才辨认出她就是自己最崇拜的石川由里子。
之前还听战诀说,石川由里子生病了,一直在日本静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们的公司里?
难道是痊愈了?
魏莱恰好看见她从会议室出来,便立刻招呼她过来,热情的给她介绍道:“宋宋,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川小姐。”说完又用日语对石川道:“您好,这是我的助理,宋清歌。”
石川很客气的向她伸出了手,用日语道:“你好。”
宋清歌急忙伸出手,辛亏她以前也是学过日语的,因此在石川面前才避免了丢脸。
简单的问好之后,宋清歌还是出于关心问了一句,“对了,您的身体好一些了吗?”
“我的身体?”石川有些茫然的看了她一眼,“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啊。”
宋清歌一愣,“可是……可是您不是前些日子生病了,一直在日本静养吗?”
石川闻言更奇怪了,“我没有回过日本,从去年战先生的演奏会结束,我就一直都在中国。”
明明之前战诀还说石川一直在日本,所以才找她设计礼服的,可是石川却说她一直都在国内。
宋清歌怔怔的看着她,脑子里瞬间一团乱,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