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皇贵妃夜涟漪,轻轻的将一件绣着锦绣九龙的蚕丝披风,搭在他的肩上。又用纤纤素手,在桌几下,悄悄按住他颤抖的手指。连日的动荡不安,实在把这位年轻的君王吓得不轻。
夜斩汐坐在黎珏左手下侧。宇文冕坐在右手下侧,其他文臣武官,依次类之。
李公公指挥小太监们,为皇上和众臣端上了压惊茶。宇文冕望了望身后惴惴不安的臣子们,他轻轻叹息一声,率先带领他们从座位上走出,跪倒在黎珏面前。
“皇上恕罪,老臣无能,非但不能平叛逆贼,还险些令皇上龙体受损,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宇文冕惭愧道。
“启禀皇上,裴门余孽长久以来,一直蛰伏在朝内宫外,贿赂大臣,勾结番邦,暗中伺机发动叛乱。宇文大人一直洁身自好,并不同流合污,已为忠臣。刚才,他亦然敢与哥舒知途殿前争辩,不畏威胁。所以,本王认为,宇文大人无罪。”夜斩汐淡淡道。
“皇弟,寡人懂你的意思。宇文大人与陈星歌,都是忠臣,应该嘉奖。至于其他的臣子们,你们爱惜自己的生命,并无过错。寡人自问,若遇到生死攸关之处,可有勇气维护皇家威严?”黎珏哂笑一声,凄凉道:“寡人亦然怕死,又如何能要求你们,为贪生怕死的皇帝,牺牲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皇上……”夜斩汐微微蹙眉,想要打断情绪激动的黎珏。但后者摆摆手,长叹一声。
“斩汐,你不必刻意维护寡人的颜面。如果没有你和西凉王,寡人早已身首异处,做了冤死鬼了。经此生死一劫,寡人也明白了很多道理,世态炎凉与人间冷暖。六宫嫔妃,大难当头,还能陪在寡人身边的,只有皇贵妃与贵妃。寡人心中总留些安慰。皇家不过如此凉薄无情,寡人实在不能去强求,臣子与百姓们的效忠与维护。所以,此次除了余孽与残党,自当获罪。其余的,不必追究。”黎珏无奈的说完,他扭头看看身侧的夜涟漪。她点点头,鼓励的微笑。
“谢皇上隆恩浩荡。臣等感恩不尽,感恩不尽。”众位大臣,这一次是真心跪倒谢恩,有些愧不敢当的,暗中涕泪交流,尴尬不已。
“都起来吧。夜王爷,长安的情况,如今可彻底安稳?”黎珏面前振奋心情,提高语调道。
“启禀皇上。本王已经查明,城内讹传鼠疫一事,纯属裴门故意下毒。数日前,明堂已经开始在制作解药,治病救人。如今,病情已经被控制,染毒的百姓,数日内便可痊愈。”夜斩汐谨慎道:“不日便可重新开市,解除宵禁,恢复商往。再有几日便过年了,皇上尽可放心。长安,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复繁华。”
“至于逼宫的羽卫军及裴门余孽,本王连夜调遣三万铁魂军,与城中暗军里应外合,已全数剿灭。至于大兵压境的邻邦藩王,本王已命悍然回击,他们自然成不了气候。此次平叛逆贼,幸亏刑部侍郎温亭羽与汪忠嗣将军,及时联络光熙商会,暗中助力。还有燕皇派遣而来的焰二将军,及其赤焰光军,合力围剿,方能让叛党无一漏网。”
“好,有功的自然要赏。晋升温亭羽正二品刑部尚书,晋封汪忠嗣为从一品忠国公,犒赏铁魂军与暗军,论功行赏。明堂与光熙商会,夜王爷便看着办吧,和念媺长公主商量赏赐即可。至于燕皇那边,着礼部准备黄金一百万两、锦缎十万匹,聊表心意吧。至于承影公主,夜王爷可愿迎娶其为正妃?”黎珏小心翼翼望向夜斩汐。
“启禀皇上,本王已有正妃,侧妃各一。从今往后,不会再纳娶新妃。”夜斩汐站起身来,斩钉截铁。
“也罢,姻缘这种事,寡人无法强求。”黎珏了然的看了看夜涟漪,微笑道:“那便劳烦爱妃,在适龄的皇子中,寻一位可靠的,给承影公主做驸马吧。”
夜涟漪微微颔首,款款应诺。
“至于罪臣黎熹,他与逆贼勾结,贪心不足蛇吞象。得此结果,确实是恶有恶报,自作孽不可活。不过,他到底与寡人是兄弟,就好好葬了吧。他府里的嫔妃与子女,不必苛待,优养起来。至于绰约姑娘和宫人柳氏,她们助力围剿,亦然有功,赏赐之类都由夜王一并夺定。寡人经此一事,实在乏了。这后面的事,寡人口谕,一切都以夜王之意为准。”黎珏缓缓道。
“皇上,不可。本王惶恐。”夜斩汐微微蹙眉,谨慎躬礼。
黎珏颓唐的摆摆手,疲惫道:“皇弟,寡人真的已经疲惫不堪。一切就有劳你了。”他不待夜斩汐回答,便站起身来,他拉住夜涟漪的手。两人相互搀扶着,往内殿走去。
在一片臣子与太监的恭送声中,夜斩汐有些怅然,他凝视着黎珏渐渐远去的背景,突然有些可怜这位年轻的君王。经历生死一线的挣扎后,他的心境肯定大不相同了。还好,如今他身边还有佳人相伴,不离不弃,自然比自己还要强几分吧。他暗自苦笑。
夜斩汐从长生殿里走出来,看见柳心玉跪在侧殿,等候懿旨。远远看上去,白发苍苍的她益发显得苍老而落魄了。
“本王实在没想到,这一次你会站在皇上这一边。”他不咸不淡道:“裴绰约选择这一边,大可因为哥舒寒,而你呢?不是一直在支持黎熹吗?”
“黎熹是他的孩子,黎珏也是……纵然我恨他薄情,但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断子绝孙,让大常改朝换代……”柳心玉冷冰冰道:“柳心玉,毕竟是大常皇帝的女人,不对吗?你可以不信,即便趁此机会赐死我也罢,弱肉强食,我也只能认命。只是,若我还活着,依旧不会放弃对明月夜的仇恨。她毁了我的一切。”
“柳宫人倒也直率。”夜斩汐浅笑,意味深长:“你是他的女人,我自然不会杀你。但你务必要好自为之,本王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丁点儿伤害。柳宫人要知道,这世上有诸多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愿你……长命百岁。”
柳心玉艰难的站起身来,她仔细打量着面前意气风发的俊朗男人,嘲讽道:“你是最像他的儿子,不仅容貌,还有脾气。夜斩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但愿你的姻缘,没有他的那般不如意。还有。夜王经此一役,成功翻盘,风声鹤唳,声望超群。其实,那皇位亦然在您股掌之间。您……又为何不顺水推舟,取而代之呢?最聪明的人,当属夜王殿下,明月夜和哥舒寒,也不过您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她的话犀利尖酸,却又一针见血。他并未反驳,只不过暗中思忖片刻,不禁又浅笑释然。
“但愿,裴绰约的想法,和你一样简单。”他垂眸,轻轻威胁:“安心修行吧,柳宫人。”
“哼哼,你觉得呢?”柳心玉反问:“其实,我和裴绰约一样,我们存在自然有存在的理由。因为,有一些肮脏之事,王爷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堂而皇之去做的。裴绰约,现在大概在审问哥舒知途吧……”
“心里别总装着太多怨恨。余生很长,何必作践自己。”夜斩汐掸掸衣袖,望着殿外的风景,淡然道。他转身离开,衣裾飘飞,风淡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