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旅,如果你把漂泊当成理所当然,你就习惯孤独了。
为寻找传承,我可以说踏遍青山。江西云居寺,虚老遗物还在,但其亲传弟子已到北京;广东南华寺,六祖真身仍存,但其法门是否已经复兴;安徽九华山,仁义师太金身,时虽近而其法远;青海塔尔寺,宗咯巴神圣,殊料弟子政治纷争。我无法用自己的能力判断其法脉,只能用确切的事实来窥探教法的取舍。
我想起在北京碰到一个喇嘛,他四季都只穿三件衣服,据他说,他来自四川藏区,在高原上也是这样穿着。我当时不信,现在,我准备去看看。
中华传统文化,经历过西学东渐的涤荡,更经过了几十年战争的摧残。而四川,这个相对封闭而又文化发达的盆地,却意外保留了中华传统的一些种子。比如西南联大,保留了一方书桌;而川西古镇,保留了生活方式。道远,求诸于野,这个野就是四川!不用说峨眉香火之盛、青城佛道同兴、乐山大佛之雄,只要你在成都及周边逛逛,就发现诸如文殊庙、宝光寺等拥有千年传承的古寺,仍然经声不绝。南怀谨先生也是在四川求道,教他的居然只是一介居士,南怀谨后来掀起的国学热、做成的大事情,已配称作大丈夫,可见其野卧虎藏龙;五明佛学院所在色达,仅是雪山脚下一片荒土,但其学术风气之盛、成就之丰、弟子之秀,足以装点佛教壮丽山川。
成都是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那确实。不用说吃,川菜复合味千变万化,一生不重样都难以尝遍;不用说喝,八大名酒川酒占半,仅茶馆文化就让人流连忘返;不用说玩,川人尚雅致舒缓,琴棋书画都有人玩;不用说乐,知足常乐乐知天命,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如果有道,我何不在此了世间难了之事,成出世难成之真。
根据虚云老和尚的说法,中国禅宗,成都宝光寺还可撑门面。于是,我来到新都宝光寺,受戒,听法。主要是五件事:劳动、听经、拜佛、禅坐、打七。皈依当时的唯诺现在的首座慈福法师,其以戒律闻名于寺。据说动乱时期,慈福法师并未还俗,守护寺内传承近千年的珍贵文物及佛像佛经,为防止小将们破四旧打砸抢,他用楷体在红纸上大书毛主席语录,并用其挂在佛像文物之上,成功保护了寺庙,其功德甚大。法师平时言语朴实、不打诳语,衣着朴素、恰似老农,行为严谨、戒律精严。作为普通居士,我只能参加寺院定期法会,印象深刻的是,在针对鬼神的施舍超度的放焰口法会上,由于仪式复杂并与怨鬼交往,只有戒律精严者才能座稳主持之位,我只看到慈福法师和来自于达州西圣寺的方丈身祥法师主持,说明他们的戒律是好的,佛陀说:以戒为师。有两层含义:一是要求每个佛教徒必须严守戒律,二是要拜严守戒律的法师为师。
如何参禅、如何打七,不必详述。参加了几次,我虽没明心见性,但坐功却练成了,虽不敢说一心不乱,但坐半天没有问题。走时,法师反复告诉我的一句话就是:一心念佛!据他说,他已经把阿弥陀佛念来了!
我知道,他不会骗我。但把阿弥陀佛念来了是什么意思?怎样念才算如法?我不甚了了。
当然,在宝光寺学习期间也有另外的收获,认识了许多同样学佛的人。他们的身份复杂,从退休老太到大学教授、从贩夫走卒到官员巨富,在学佛时,他们没有身份区别,出庙后就恢复了阶层的特征,两者转换自然,二重人格轻松切换,这也许是四川人的特性吧。在有几个人的撺掇下,我们一起去川西高原自驾游。横穿龙门山断裂带体会自然力量,顺行318国道感受壮美景观。在色达,黑灰色的山坡上布满绛红色的小房,经幡飘于雪山之巅、海螺鸣于山谷之间;巨大的寺庙之顶闪耀金色的法轮,白塔立于院墙四周、经咒萦绕房梁之下。浓厚的宗教氛围感染了每一个人,被某种神圣的力量所折服,匍匐五体于地、叩首度母之前。如果说,内地很多名寺是以旅游为目的,那么,五明佛学院就纯粹是以学佛而存在。当然,他们用藏语教学,我们也无法深入进去。
有人说蜀山之王贡嘎山雪峰最美,据说在天气好的时候,从峨眉金顶可以遥望贡嘎,但目睹者甚少。听说贡嘎主峰下有贡嘎寺,很是有名,我们驱车前往。大约距离下车点三四十公里的一个临时停靠点,有人突然尖叫起来,顺他指示,我们都看到了露出云层的贡嘎雪峰,看见了难得一见的日照金山!雪山之巅由于高度原因,大多在云层之上,地面难得目睹芳容。据说十世班禅大师为了见到梅里雪山的山顶,在雪山下念了三天经,才看到了日照金山。
今天的奇遇给我们信心,也许,在贡嘎的日子注定不平凡。
贡嘎寺在海拔3900多米的半山腰上,骑马上山后,还有一段近400米的高度必须步行。据说,这是外媒传说中世界上最好的修行之地,它是著名高僧贡嘎活佛的祖寺,也是藏传佛教著名教派白教的重要寺庙。
白教全称是噶嘛噶举派,因其创立者密勒日巴(也译为米拉日巴)并非僧人和官员,古代称百姓为白衣,所以,其创立教派被俗称为白教。密勒日巴一生富于传奇,在听完他的生平和修行道路后,我极为震撼:如果为自身命运而顾影自怜、如果为社会不公而愤世疾俗、如果为求道艰辛而退缩不前,那么,看看他的经历,你的一切情感都属云烟。
藏传佛教在早期与苯教的斗争中,从大唐和尼泊尔传来的大乘佛教占据了上风。大唐文成公主不仅带来了释迦佛祖七岁等身像和经典,而且给青藏高原带来了农业文明,保证了人民代代生息。拉萨大昭寺不仅供奉了文成公主,也供奉了白教祖师密勒日巴。他手放耳边、放声歌唱的形象,生动刻画了他传道的形象。他留下的数万句歌谣,用通俗的语言说明了深奥的教法,深得普通民众的喜爱,所以,此教法在民间大为兴盛,故,白教就是老百姓的教法。如果,关于他的传说是真的,那么,我应该可以得出以下几点感受:一是神通不能解决仇恨;二是物质和肉体不能阻碍得道;三是修道必须得到现实的印证,空说理论毫无益处。
贡嘎活佛是近代著名的爱国僧人,他曾是最为成功的到汉地弘法的密教活佛,被蒋介石授予“呼图克图”的称号,汉地名流皈依众多,最著名的弟子恐怕是当时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了。作为著名宗教人士,为康藏和平解放,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有人告诉我,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山上,有当年贡嘎活佛闭关修行的小石屋,我自感不能攀登,只能望而兴叹。在与僧人的聊天中,得知他们闭关的一些细节。
白教有一套完整的人才培训体系:从念经上来说,通过辩经,以类似实战的方式考察对经的理解,类似于单元测验;从打坐来说,要求必须身体中通过修气脉、明点直至产生拙火,达到拙火定的地步,这点类似于道家打坐出现的现象,我对此有一定体会。但是道家师父没有给我讲清楚,这暖的功夫从哪里来,道家经典上也只讲了些大道理,针对性不强。在密勒日巴对他的弟子惹穷巴的歌谣中说过,他赤身在雪山洞内修行多年而不被冻死,是因为有拙火定。这下我好像明白了:在此许多喇嘛只穿三件衣裳而且还经常光着一个膀子,不是为了秀肌肉,而是因修行到了境界,他们确实不冷。有了拙火定基础,还要明白本教修法,搞通佛理,在师父们的集体考核合格后,才允许上山闭关,相当于升学考试。贡嘎活佛闭关所在是5000米以上的石屋,除按季送给养的人外,三年孤身仅与雪山为伴,出关后,师父们又要进行考核,除了理论考核和境界问答外,还要赤身在雪地跑步,看你的气息和拙火,羽毛放在鼻子上打坐,看你凝神闭气的功夫等,相当于毕业考试。佛教古贤说:理可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依次递进。白教的教学方法确实是一套理论结合实践的依次递进的体系,非常实用和科学。
但是,有一个巨大的疑问。如果以戒为师是正确的,那么,贡嘎活佛所在教派却可以吃肉(三净肉),当年六祖隐居山林与猎人为伍时,也沾了荤,况且贡嘎活佛本人还有性伴侣,那么,什么是戒呢?
以我现在的认识,我看到,每个教派的戒律都不一样,那么,戒律是否是某一派别祖师法门的特殊要求?是否是通过制身达到制心一处的方法?是否是遵守自己的诺言以强化修行的决心?
古德云:制心一处,无事不办。道家的诸葛亮也在诫子书中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禅师说:打坐,静虑也。此心同,此理同。
言语戏论,空说无益。六祖的功德影响中国越千年,贡嘎活佛的圆寂前的虹化现象,确实令人震撼。六祖肉身还在供人瞻仰,而贡嘎活佛的肉身就摆在眼前,像孩子般大小的肉身是虹化的结果,我想起了老子的一句话:能婴儿乎?
贡嘎活佛在来汉地弘法前,曾对弟子说:祖师有预言,“铁鸟飞、密教兴”。当他看到飞机出现时,就顺应了这个预言,现在正是密教兴盛的时候。在那十年前,他曾对弟子说:人类的共业是谁也逃不掉的。他本人果然就灭度在这运动之中。
从白教祖师密勒日巴到贡嘎活佛,不管他们有什么神通异能,“唯于王难刀兵不得解脱”,诚哉是言!
那么,既然学佛不能解决命运中的生死问题,学佛有什么用?我觉得,有用,让你跳出生命看生命,让自己有意义地活着。并且,断除烦恼的人生就是最幸福的人生;追求真理的喜悦就是最大的幸福。况且,还有一个西方极乐等着你呢?
要做一个明白人。顶礼贡嘎活佛!
之所以称之为密教,就是密不外传的意思。听说有位密教高僧就在成都,公开授课,择机收徒,我决定去试试。
在距离成都不远的大邑县,有一座白岩寺,寺中长老称为:惟印上师。他曾是十世班禅的侍者,也曾在北京出现过假死入定的现象,他也是白教的正宗传人,更重要的有两点:一是他是汉人讲汉语,二是他公开传法。
这样一个老头,长得跟我外公差不多,朴实得象最穷山区最老的农民,巨大的亲切感扑面而来。但是他的威严也是扑面而来的,他不允许有人在寺庙高声喧哗、不允许人抽烟、不允许人开玩笑,如果违反,他坚决赶走。听当地人传说,他有神通。八十年代,他重修白岩寺时,有村民晚上偷寺庙的木材,回家后,只听房上鬼哭狼嚎,吓人半死,第二天,村民们自动将木材还给了寺庙。还听先前来的弟子说,有一次他传金刚密法时,雷霆震怒,大雨滂沱,但寺庙本身滴水不沾,出寺外几百米,地如烂泥。对传说的真伪,姑且听之。
听他说法,确实感觉道在日用百姓间,无处不是道,无人不有道。而且,他的知识之丰富,甚至了解辩证法和物理学;比喻之风趣,甚至超过单口相声;语言之扑实,甚至俗过菜场集市;密法之艰深,甚至难倒哲学教授;仪表之威严,甚至仿佛金刚在侧;说法之勤勉,甚至整日不知疲倦。
人说,好师难得,他说,好徒难得。我不知名利场外,还有何人为佛法如此尽心,尽管他已近九旬。他通常除了寺庙工作和讲经传法外,不睡觉,晚上打坐几个钟头就行了。他为了传法,有时不顾身体状况,打着点滴讲经。
我在想,他为了什么?如此勤奋敬业,肯定有其原因。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想把自己知道体验过的真理传授下来,还有对我们苦难人生的慈悲怜悯。
弘一法师在圆寂前,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写下:悲欣交集。悲者,慈悲;欣者,以自身努力终于见道,可证祖师语言真实不虚,可赞此生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