狰狞两个字,原不该出现在她的脸上。
崔长陵大吃一惊,忙就踱步上前来,想要去拉她。
岂料王羡猛地一侧身,就躲开了。
崔长陵看着高高抬起,却空落落的手,觉得面皮绷紧了:“宪之?”
“夫子也知道,我是王宪之吗?”她冷下脸来,“那夫子要不要为学生答疑解惑呢?我,何苦要做王宪之?”
至此,他才明白过来。
他的欺瞒和哄骗,尽管出于好意和对她的保护,却也伤害到了她。
她要的,不是保护,更不是他们这些人把她捧在手心上,把她养成见不得风雨的娇花。
崔长陵略一合眼:“我原本只是不想你踏足这样的地方。浓墨说起妙玉楼,我便知这案子查下来,少不了同这些歌姬舞姬接触,我自己倒还好些,只是你……”
他顿了顿声,再睁开眼望向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当初大张旗鼓,叫你做‘王宪之’,打头里虽说是你自己胡闹,可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你的预料,也再不是你能掌控的。现在是陛下叫你做‘王宪之’——太原王氏的小郎君,做不了怯懦之辈,凡出了事、遇上事,也不能畏畏缩缩的躲在人后。你虽有太原王氏做靠山,又算作我的门生,但陛下此举,落在世人眼中,是对你寄予厚望,你要有本事,有出息,才算不辜负皇恩浩荡。”
崔长陵只是深呼吸,那口气很长,像是在平复着他的心绪一般:“我再不情愿,你父兄再不情愿,有些事、有些人,你不得不接触。”
她明明身量还不高,比他矮了一头的,可此时她却是那样坚强的,站在他面前,脸上写满了不服输。
崔长陵百感交集,是欣慰,是骄傲,也是无奈和不舍得:“你比我们,做的都好。”
得他这样一句夸赞,多难啊?
他从前也爱夸她,但王羡知道,好多时候,都是他在哄着她高兴。
或许她是有几分小聪明,可并不值当他特意夸耀。
或许手头有几件事,她办的是还不错,可落在他眼中,那是理所应当的,或者说,她只是办的中规中矩,哪里值得一赞?
可今天他说——你比我们,做的都好。
王羡鼻头一酸,眼窝一热,终于包了一眼眶的泪:“但这么久了,只有我在努力做好‘王宪之’,只有我,不是吗?”
她所有的委屈得以宣泄,是因为他明白了她为何而委屈。
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叫崔长陵心头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三两步上了前,终于把人拥入怀中。
她的身子是娇软的,就和她的脾气一个样儿,再怎么嗔怪撒娇,其实都是软软的。
他的手顺着她的背,一下下的轻拍着,试图安抚她的委屈和无助。
原来把她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她曾给过他一个拥抱,就在昨日,但那是安慰,是她不夹杂任何复杂情愫的一个再单纯不过的轻拥而已。
今日他更明白了,她拿自己当‘王宪之’,他做夫子的莫名知道这样的事,她给予的是宽慰。
崔长陵揉着她后脑勺:“是我们都糊涂了,是我们不对,你做的很好,从一开始,你就做得很好。”
在廷尉府,她没有退缩过,也没有抱怨过。
陈平找茬的事儿,又是冷落她,又是叫她去验看尸身,她没有抱怨过一句,更没有想过要向她父兄告状,给陈平好看。
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十一娘。”他压低了声音,就响在她耳边,“你已经很好了。”
王羡浑身一震:“夫子……”
她贪恋他的怀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夹杂着崔长陵身上的气息,入了她的鼻中,久久不能散去。
他身上是淡淡的桃花香气啊——桃花迷人,桃花,更醉人。
其实她都知道,那是她甘愿沉溺其中而已。
他若仍旧唤宪之,她可以当做不知,仍旧窝在他的怀里,把眼泪擦干,把那点委屈慢慢敛去。
可他叫她十一娘……
王羡挣扎着从他怀中退开,再不舍,也只能退开。
崔长陵到没有强硬的不撒手,稍退离半步:“还委屈?”
她摇头,却不抬眼。
他忍着笑,知道她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真像个孩子——不,她本也就还是个孩子。
小孩子是这样的,高兴一阵,难过一阵,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从来不是个痴缠矫情的人,话说开了,她能很快收起那些委屈和苦涩,也确实不会憋在心里叫自己难受。
崔长陵是欣赏这样的人的,尤其这人,换成眼前的王羡。
他想上手去捏一捏她脸颊,而他也果真这样做了。
她的皮肤吹弹可破,真正摸着了,崔长陵才觉得,这四个字,造的再没那么精准又美妙,若不然,他竟不知该如何形容王羡的皮肤和她的稚嫩。
王羡吃了一惊,终于抬头,果然眼眶红了一圈儿。
崔长陵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先前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像是兴师问罪的,话没说两句,你倒哭起鼻子来,现在好了,眼圈儿都哭红了,给人看见,还不笑话死你。”
王羡张口就啐他,又顺势往后一闪身,躲开他的手:“夫子近来怎么总是欺负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捏我的脸?再说了,我做错了什么吗?夫子方才还说,我原比你们做的是都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