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站在一处破败的房子前,看着眼前皑皑白雪,又眺望远处的建康内城——台城,看着台城周围冒起的一缕缕浓烟,陷入沉思。
十月下旬,叛军攻入建康外廓,围台城,昼夜攻打自今,而各地勤王军队,也已陆续抵达,他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消息,感觉战事不乐观。
十一月初,叛军攻破台城东南、秦淮河北的东府城,而西州城以及长江边上的石头城也已沦陷。
先前,率军进攻寿阳的邵陵王萧纶,得知叛军渡江占据采石,立刻回师、马不停蹄往建康赶,于广陵渡江,在江南京口登岸。
然后向西面的建康行进,在建康东北的蒋山边上扎营,十一月底,于玄武湖东南畔和叛军交战。
结果先胜后败,麾下兵马溃散。
十二月,鄱阳王世子萧嗣率领的勤王军自江北渡江,抵达建康西南,驻扎江上蔡洲。
随后,从衡州赶来勤王的衡州刺史韦粲,及其表弟、司州刺史柳仲礼也抵达建康西南郊,这位韦使君,是皇太子的心腹之臣,名将韦睿的孙子。
与表亲柳仲礼一样,是将门子弟,为梁国“原产大将”。
十二月底,勤王诸军汇集,在秦淮河以南安营扎寨,诸军共推柳仲礼为大都督、勤王军主帅。
与此同时,侯景大规模解放奴婢,声称无论出身如何,只要为其效力就有官做,女人管够,米饭管饱。
只要立功,就能升迁,做人上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奴婢投入叛军阵营,叛军兵力暴增。
正月初,韦粲率军度过秦淮河,在北岸扎营,却因为大雾耽搁了时间,叛军趁其立足未稳,全力进攻。
交战中,韦粲及众多韦氏子弟阵亡,为国捐躯,柳仲礼率军来救,差点杀了参战的侯景,但自己也身负重伤,差点没于阵中。
接连两场大败、损兵折将,让勤王军士气颇受影响,也让留在建康外围、等着进展的李笠,大失所望。
毫无疑问,梁军的战斗力不行。
兵太差了。
不是李笠对以身殉国的韦粲等将帅以及无数阵亡士兵不敬,确实是官军的军纪太差:勤王军抵达淮水南岸,不想着备战,而是先烧杀抢掠。
他们烧杀抢掠的目标,是建康百姓,是国都的居民!!
无数妇女被这些勤王将士从家人手中抢过来,拖进军营里为所以为,无数百姓被勤王军士兵威逼恐吓,把家中值钱之物以及粮食拿出来“买命”。
如此行为,让李笠这个旁观者见了,只觉脑袋发胀、怒发冲冠。
虽然不是所有的勤王队伍都这么做,但可以说是普遍现象。
侯景叛军刚入城时,大概是为了收买人心,军纪还算严明,各部将领对于部下的约束尚可,没有大规模的烧杀抢掠发生。
后来,随着速攻台城失败,围城时间变长,叛军军纪开始败坏,百姓们开始倒霉。
被叛军祸害的百姓,日盼夜盼,盼着王师来救他们,盼着勤王军将叛军歼灭,结果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干的是什么事?
是烧杀抢掠的强盗,不干人事,和叛军一样坏!甚至比叛军还坏!
如此军纪败坏的军队,如何吊民伐罪?如何解民倒悬?
本该在道路两旁壶浆箪食以迎王师的建康百姓,如今一个个吓得躲起来,不敢接近勤王军的营地。
人心,就这么做没了。
李笠认为,若一支军队不得普通百姓的民心,但够残暴、能打胜仗,那倒罢了,别人只会屈服,不敢多说什么。
结果勤王军欺负百姓给力,平叛不给力,接连吃了两场大败仗,小败不断,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投向能打的叛军。
李笠之前就听说一件事:侯景让权臣朱异的家奴穿上官服,骑马在城外招摇,对着城上的朱异喊话。
说朱异花了几十年,才做到中领军(禁军主帅,意味着皇帝的极度信任),而他投了侯王,马上就是开府仪同三司的大官。
这一次展示,让更多的奴婢起了心思,纷纷投入叛军阵营。
此时,仿佛侯景是光芒万丈的解放者,对于许多梁国贫民和奴婢来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梁国君臣,则是作恶多端的奴隶主。
数十年的压迫,如今来了个大反噬,谁对谁错,说不清。
对于许多奴婢和百姓而言,投了叛军后,若叛军成事,自己搞不好能有一场富贵;而投了官军,官军不把自己当人,又打不赢叛军,那么何来的富贵可言?
对于普通人来说,投到明显可见的胜利者一方,是保命的最佳选择,哪怕这胜利者道德败坏,行的是大逆不道之事。
而叛军得了源源不断的人员补充,与勤王军的兵力对比不再悬殊,对峙起来更加有把握,攻打台城更不缺“炮灰”。
如今是太清三年一月,台城被围已有两个多月了,李笠觉得如果勤王军不能有所突破,战事再这么持续下去,历史的车轮必然驶入原本的轨迹。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名着甲侍卫近前,向转过身的李笠说:“李监作,世子召见,请随我来。”
李笠应了一声,跟着对方,向前方绵延的军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