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你说,我在你十二岁时救了你…”她哑声。
“是啊。”
“你还说,你刚来的时候被人欺负,我注意到了,为你出头,所以从此你一直偷偷在注意我…然後有一天,我也发现你了,就此两情相悦,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嗯,我是这麽说过。”他说的谎,他记得一清二楚。如果可能,真希望这些谎言能成真,成为他记忆里的一部分。
“我真的为你出过头吗?我一点都记不得啊。”她喃喃的。
从头到尾-被发现的、水远是她,而他呢?
他在过去的日子里真的曾被折磨过吧?那时,她在哪儿?在那座死气沉沉的庄园里,她躲起来了,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他呢?
而现在,还是由他发现了自己,然後将她紧紧地护住。
“那是因为你忘了。”他微笑:“小姐”
“为什麽一直叫我小姐呢?”她突然说道。
“你一直是我的小姐啊。”
“不是妻子吗?”
笑容停了,目光专注地看著她。
“小姐,你…是哪儿不对劲吗?”
是啊,她也觉得自己的心绪不太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心头极烦极闷,有个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压下。不想再看让她心烦意乱的脸庞,她转头瞧向窗外,窗外满天的星星她动了动唇,轻声道:“我想看星星,好想好想…”
想看星星?
破运直觉瞧向窗外的满天星斗,迟疑了下,想她很少主动讨些什麽,更别谈要求走出屋外。
他估量了下外头的寒气,随即抱起她轻若无骨的身子口他心口一颤,忽觉她的睑埋进他的胸前。
“小…”本要发声叫她,临时缩口,她的颊面软若糖,隔著薄衫熨著他的心脏三心跳,有些狂乱无助,他紧紧抿著唇,不让话跑出嘴外,小心翼翼地珍惜她难得的主动。
即使,她是无意;即使,她连他的心跳有多乱多急都没注意息到——
“你的心跳好快哪。”
他趔趄了下,连忙稳住她在怀里的身子。偷颅她,却发现她仍将脸埋在白口己的心口间,没有抬起过。
他暗暗屏息,捡了个比较乾净的草地放她下来。
“小…我去拿件衣服出来,免得你著凉,我去去就回。”想要松手起身,怀里如糖的身子却像是无骨一样,倒向他的身躯窝著。
“小姐?”寒风吹来,声音有些哑。也许,铁打的身躯是受了点风寒,才让他的脸皮有些发麻吧。
“没关系。”她抬起水雾蒙蒙的美眸,淡笑:“不是很冷,靠著你取暖就好了。你也一块坐下吧。”
破运闻言,只好跟著坐下,小心地从她身後环住她纤弱的身子。
“天黑了,是什麽时候黑的呢?”禳福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说给他听:“我好像记不得我最後一次注意到天黑了是什麽时候呢。”
“我记得。”
禳福微讶地从他怀中仰首瞧他。
“那是我离庄的前一晚,我跟你一块看星星,就在院子里,你小小的身子像软软的糖一样,窝在我的怀里直到睡著。”
那一次,永远不会忘。
被她义爹故意支开一个多月,回来再见禳福,她已如行尸走肉,所以那一夜成了他不灭的回忆。
小小软软的身子躲在他的怀里,捧著不知谁给她的古书,摇头晃脑对著天上星星指指点点,最後贪暖睡倒在他怀里。
虽说入庄是为报恩,但丧亲之痛依然在,”家子人全死在天灾里,独剩他,白天可以忍泪,把心思都放在她跟她义爹上头,但入了夜,就算忍了泪,心中的难受又怎能视若无睹?何况那时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禳福贴心,很少让他有独处的机会,至少,她软软的身躯常常赖在他的怀里,让他逐渐体会世间不是只剩下他。
“义爹教我算的。”那时她故作老成摇头晃脑地排著他的命盘。“破运可以活很久很久呢,像余爷爷那样老还不会死哦。”
“活很久又有什麽意义?能陪著自己的人都死光了!”
她搔搔头,想了又想,随即冲他孩子气地一笑,说道:“可是,活著就有希望啊!”
“你在想什麽?”禳福问道,打断他的回忆。
他微微笑道:“我想起,你曾说过活著就有希望。”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她只会说,活著的意义在哪里?不过受天摆布罢了。
“你失忆,当然不记得了。我还记得,每次你靠近我时,身上总有糖的味道,甜甜的,让人想要吃上一口。”他含笑道:“我的出身环境并不允许有过多的奢侈,每次跟我爹进城,我跟小妹总是会偷偷绕到糖店去瞧,闻著那样的甜味就心满立息足了,所以,当我被你救了之後,还没有张开眼时,就直闻到一股甜甜的糖味,还以为我真的死了,老天爷才会让我满足这小小的奢侈愿望。”
禳福子著他充满柔和的脸庞,显然回忆是他最珍贵的宝藏之一,而她,却什麽也记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她救了他的命,然後有个叫“破运”的人就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难怪,在她初失忆的那段时间,梦里始终有个瞧不清楚的男子,不是因为失忆而不肯让她看他的真面貌啊,而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过他的内心,自然记不住他的五官、记不住他是谁。
“我对你,就像是奢侈的愿望吗?”她喃喃问。
“以前是。”他轻声说。
“现在就不是了吗?”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你就在我面前,伸手可触之地。”
“那,就叫我福儿吧。”她身下赖著的温暖躯壳微微震动。这是他在紧张吗?她似乎可以慢慢地抓住他的情绪反应了。
“小姐,我…”
禳福有趣地眨眨眼,看著他的俊脸在星光之下有些染红。
“你说,我们是私奔的?”
怕她找出谎言的漏洞,他连忙道:“是,是私奔。”
“你不是说咱们是两情相悦吗?难道以前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时,你也还叫我小姐吗?”
“呃…”
“叫我福儿吧,叫小姐多认生啊。反正,我也不是小姐了…”见他张口欲言,食指轻轻落在他的唇间,注意到他有些颤抖。“既然一块生活,你我就是平等的了。明天,你帮我做个拐杖好吗?”
“你——”已经不是讶异两个字可以形容他脸上的震撼了。
“我忘了过去,所以我的过去是空白的,没有写上任何东西,对不对?”她先是用力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好长,像是把积压在心中的很多灰尘都一块叹出来了,随即,她真心地笑了,眼睛眯眯的,细长有些弯,笑起来格外天真动人。
她轻声说道:“既然都是空白的了,我就不要再回头看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的一切都从私奔之後开始,好不好?”
他的唇微启,不知要说什麽又闭上,一时之间只能傻傻地瞪著她猛瞧。
风吹来,让她有些畏寒地窝进他的怀里,长发从他的臂弯垂下,她仰脸笑道:“所以,也不要再把我当废物养了。”
“我并没有——”
“如果没有,就做拐杖给我吧。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行走了,但至少,我不必事事依靠你,没了你,我只能坐在那儿动弹不得。”
“我不介意——”
“你还要养家活口,不是吗?还是你要抱著我去打猎呢?既然是你的妻子,就该做你妻子该做的一切。”是风的关系吗?还是因为过去真的变成空白了,所以突然之间有了困意?她合上眼,轻松地笑叹:“我好困,想睡了…”
现在,就算闭上眼睛,脑海中也会自动地勾绘出破运的五官来,一清二楚的。她不明白原因,只知道当她脑中闪过“原来他的内心世界是这样啊”的念头时,突然有一股**催促她,想要挖掘这些年他到底在想什麽?
当一个叫破运的男人一直守在她身边时三个男人的内心到底在想什麽?
即使,就像义爹所言的,连一个人自以为是的思想、决定,所言所语都早是命中注定的,逃不出命盘的约束,她仍然想要知道是什麽原因,让他一见她活著,便毫不犹豫拱手将相伴自首的妻子之位送给她。
“福儿…”
突地,心跳漏了几拍。
“福儿…”
风中有他的低喃,不停地、不停地,像是自得其乐般的自言自语。
禳福微微轻颤。为什麽呢?
为什麽听见他的声音,内心就会有奇异又陌生的感觉呢?她没有在命盘里算过这种东西!还是义爹没有教到她这一项?
温热的触感忽地碰到她的唇,一如那日他亲吻她额面的感觉,她马上张开眼,瞧见他正吻著出自己!
唇舌相缠,初时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细水中带有几分霸道的柔情,心中有些不知所措跟虚软,後来他的亲吻显得愈来愈侵略,她心跳愈来愈快正“你说得没错。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喃喃的:“长命百岁真是件好事吗?以前你义…以前有人曾经讥讽地问过我,现在我可以回答他,是的,我要长命百岁,只要活著就能等到你,等几年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我活著,只要你活著!会等到的!”
捧起她的小脸,见她似乎没有受惊吓,他满足地笑了笑,极力敛起心中澎湃的深情,轻轻在她鼻上吻了一口,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福儿,就我们俩,重新开始,再也没有过去的鬼魂挡在咱们之间。”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吗?
她唇间下意识地重复著。
就算她死了,他心中还是残存著想见她的念头吗?那她呢?她曾短暂忘了过去的一切,那时,失忆的自己又在想什麽?
想她的未来会有谁参与?会不会沦落到街头乞讨,会不会家中有人千里迢迢来寻她?
那时她既紧张又期待又害怕,因为前途未知。
现在呢?
义爹,你曾让我产生根深蒂固的观念,人从出生开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连一个思想一个决定表面看似人是主宰,事实上仍逃不过上天给的命盘。
如同她在大风雪救了破运,表面上她是救命恩人,但真相是命中汪定她绝对会救破运,而破运的命盘上是巧遇贵人,就算时光再倒流回到那个选择点上,她还是会选择救他,看似很多选择,事实上,不管再重来几次,她还是逃不过命盘上该走的路。
这些,都是义爹让她深刻体验到的,让她对人生充满了丧气,如行尸走向一般地活在这世间上。
让她像废物一样的,徒留躯壳在世间。
可是,义爹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就算命盘注定了一切,就算世间的人们被命盘左右,但——情感的过程呢?
她的心跳如鼓、她的心会发抖、她的心会因为他喊“福儿”而感到一股陌生的激流,这些奇异的感觉,命盘上都没有办法让她体会啊!
她…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东西?
脑中一片混乱,反反覆覆,明明说要让过去变成一片空白的,却始终不由自主地想著义爹教导的一切与失亿後她曾想过的一切。
一切一切,让她头晕了——直到有个念头忽地冒出来,被吻得红肿的朱唇微启,小声问道:“我听到你心跳很快,为什麽?”
他可以理解她孩子般的疑问,他俩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过著与人不同的生活,对於普通人该有的感觉反而充满不解,他自己还是在摸索很久以後,才明白那样的心情叫什麽。
“我心跳狂乱发抖,血脉会忽冷忽热,是因为我喜欢你,福儿。”
她没有答话了。
很久很久以後,破运以为她睡著了,小心地抱她回屋上床後,随即自己在地上打地铺浅眠,禳福才慢慢地张开眼,很迟钝很迟钝地露出骇然的表情。
原来…她喜欢上了破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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