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家将临的动荡,当以逢秀的“十里”之事为始,但也绝对不会以此为终。
例如说...于农耕巷百姓身上嗅到“利益”的逢娟,早已在第一时间着手准备,且在“十里”之事发生的次日,便准备完毕。
阿丘的事迹被传的沸沸扬扬,虽然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但这消息也依旧似是长了翅膀,传满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的消息是...逢家帝王逢秀逼死了农耕巷的阿丘,所以才会有这“十里”之事。
但随着消息口口相传,却是变成了阿丘欠钱不还、恼羞成怒,想要拉着逢秀陪葬,所以才有了这“十里”之事。
到了最后,消息又成了...农耕巷百姓皆是鬼怪,一言不合便要行那伤天害理之事,因此逢秀才会想着为民除害,从而演变成这“十里”之事。
十里春风不明过往,虽有十里春风,但真相却是葬于过往之中,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十里街路化作荒芜,能够知道的仅是...城里的百姓已是对农耕巷的百姓...避而远之。
既然避而远之...那么往日做工之处,自然也就再也容不下他们,既然容不下他们,那么他们自然也就要寻找...新的活计。
窗檐上的骨头已干,清晨霖安也是因此不再练枪,而是拿着石头于院落中敲打了起来。
待无数骨头于青石之下化作碎片、粉末,霖安更是将其均匀的洒在了小小的田地之中。看上去就像是...洒下了一片寒雪,但相比农耕巷的那一场,却也有着些许的不同。
骨粉撒在了泥土中,改变的不是小白菜,而是它们的生存环境。而寒雪...则是撒在了“小白菜”之上,虽然使他们壮大,却也有着些许...拔苗助长的意味。
洒过骨粉,霖安也就背着竹筐、嘟嘟出门而去,但也仅是刚刚来到门前小巷,即见许多、无数告示,似若一字长蛇般贴在了小巷另一侧的城墙之上,亦是贴在千家万户的院门之前,致使所有百姓皆可似如霖安这般,仅是出门,即可得见。
告示内容,说的很是花俏...
夏林盛景,四海升平。金陵逢家欲建鸿楼,为金陵寒门提供登云之梯,若是空有长处而无出路者,我逢家愿付予良佑。外城镖师,月钱百两,另有分红,详议可至鸿楼。
告示内容虽是花俏,这份活计说的直白一些便是...逢家于两城之间运送货物的护卫,每个月一百两的月钱,若成功将货物运送到指定子城,尚有一定程度的分红。看似寻常,但入世八载的霖安却很是清楚,百两月钱对于农耕巷的百姓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城内农户纵有良田百亩,且是丰收无灾之年,一年下来也不过是十两上下的收益。似霖安这般一年无休的在外送货,能够积攒下的钱银也不过是一二两之数的碎银。
月钱百两,可谓是乐坏了农耕巷的百姓,而这也让正琢磨如何才能将体内力量化作钱银的他们,亦是因为“十里”长街之事而失去原有活计的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至于阿丘的死,农耕巷百姓也很是清楚的。
至于逢秀的恶,农耕巷百姓心中也清楚的紧。
但...又能如何呢?死的不是他们,受欺负的也不是他们,而且若真的到了逢家做工,自己也未必会与“逢家顶点”的逢秀有所交集。
既然没有顾虑,谁又会和...百两月钱过不去呢?
虽是看着告示,但霖安却并不想去,倒也说不出为何不想去,也说不出为何放着百两月钱于眼前而无动于衷。不过结合他平日里傻兮兮的模样,再结合前些时日去往逢家祭拜老爷子的事,再结合同样身为农耕巷百姓阿丘的死,似乎不去...才符合霖安自己心中的那份...常理。
仅是看了一眼告示,霖安便背着竹筐与嘟嘟辞巷而出,且是打算开始今日的活计了。
似霖安这般傻的未去鸿楼,似是常理。
但似小麻烦那般聪慧的未去鸿楼,便似是一种怪异。
小麻烦依是坐在城门口,那时常独坐的地方,且依似往日那般对着南来北往的百姓瞧着、看着。也是托逢秀的福,亦是托“十里”长街的福,致使小麻烦的活计,似比往日差了许多,也似往日相同...找他带路的,本就没有几个。
霖安很是好奇,好奇平日时常将“钱”字挂在嘴边的小麻烦,怎么就抵挡住了百两钱银的诱惑。
“大家都去了鸿楼,你怎么还在这里?”霖安不解,仅是看着小麻烦不解而问。
“大家都去了,我便要去吗?”小麻烦翘首,翻着白眼反问。
“去了便能赚银子,百两银子。”霖安傻笑,却也未将自己心中对逢家的抵触情绪说出口,也不曾因自己的抵触而在背后抹黑他们,仅是客观的想着...去了逢家便能赚到银子,赚到小麻烦最喜欢的银子。
“只怕是有命赚,没命花。”小麻烦撇嘴而言,所道之言依是莫名,也依是不符十岁稚年之言。
“怎么说?”霖安依是傻乎乎的问着。
“我问你...你凭什么认为巷里的百姓能够赚到这百两钱银?”小麻烦依是撇嘴而言,似乎并不相信逢家真的会给出百两月钱。
“因为大家都有了力量。”霖安依是傻乎乎的说着,且是傻乎乎的想着。
“太多了...逢家虽然的确有着对外的贸易,而对外的贸易也的确需要送货的伙计。但送货的活计素来由逢家自家子弟完成,试问...若是本就有着送货的家仆,而人手本就不缺,逢家又何必在外招工,多花上许多钱银呢?”小麻烦依是问着,也似其名,问着让霖安感到麻烦,且是难以作答的问题。
霖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小麻烦:“告诉我,在你看来,人与人之间,有着怎样的不同?”
霖安:“身高、性别、模样、年龄、性格?”
小麻烦:“价值。其实你说的都对,而在这一刻我所说的‘价值’,才是一种极其扭曲且是不正的概念。但...当这种概念随着时间推移、于潜默化中成为一种常理,并经多数人的认同。它,自然而然也就变成了真理,而那些不去顺从这种于扭曲中生成的真理之人,便是多数人口中的...傻子。”
霖安:“我不懂...”
小麻烦:“当农耕巷百姓有了价值,便会成为被利用的对象。其实他们自己也清楚,但为了展现自我价值,从而换取所需价值,他们便会成为相同的...心甘情愿的模样。”
霖安:“这些话都是谁对你说的?”
小麻烦:“他们会死。”
霖安:“怎么才能避免他们死去?”
小麻烦:“你要救他们?”
霖安:“我一定要救他们。”
小麻烦:“为什么?这没有道理。”
霖安:“我也不知这是为什么,仅是觉得...他们应该活着。”
很是神奇。
其实霖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甚至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去救那些尚未陷入危险的百姓,仅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做。而小麻烦也完全不知道霖安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霖安为什么要去救那些尚未陷入危险的百姓,仅是觉得...“你应该”老老实实的待着。
我应该...是一种思想。
你应该...也是一种思想。
仅是两字不同的微妙差距,却是能够致使思想呈现出天差地别的模样,亦能让拥有这两种思想之人,呈现出云泥之差的区别。
小麻烦没有询问霖安这种思想是如何产生的,也没有去问上一句...为什么想要去救那些与你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百姓。
小麻烦:“没有用的,就像是赌桌上的赌徒,在面对巨大利益的时候,在未曾迎来结果之前,是不会听从他人的建议或劝说的,因为在这一刻对于他们而言,自己...一定是对的。也像是强盗那般,在面对金刀银刀之时,能够想到的仅是如何将金刀银刀如何据为己有,在刀没有砍在身上之前,是不会感觉到任何疼痛,也不会生出任何畏惧的。”
“纵是如此,我也要去做出尝试,因为...我想要这么做。”霖安傻笑,依是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仅是觉得...“我应该”这般去做。
“谢谢。”小麻烦莫名而言,却也不知“谢”从何来。
“为什么要对我说谢?”霖安迷茫,觉得自己并未为小麻烦做些什么,对方为何又要谢自己?
“因为我需要你,需要你...为我建造‘一道墙’。”小麻烦笑言。
“为什么是我?”霖安不解而问。
“因为你是个值得依靠的人,相比于利益,你更加注重于个人情感。就像无论发生什么,接下来的你也一定会去往鸿楼,就像传说中的‘傻子’那般,纵是与所有‘赌徒’‘强盗’对立,也依旧会劝说他们...放弃去赌、放弃贪婪。如此看来...如果我也同样陷于危险,你也一定会来保护我。”小麻烦依是笑言,但笑容之中却满是狡黠,就像是故事中的主角一般,用着远超常人的眼光看到了一件...常人视若糟糠废料的...无上珍宝。
“这算是一种利用么?”霖安虽蠢,却也于小麻烦那贼兮兮的笑容中,看出了些许阴谋的味道。
“你也利用了我而得知,那些百姓会遇到危险,不是么?”小麻烦不曾正面回答霖安,且依是笑嘻嘻的说道。似是想要利用微笑告知霖安,“利用”与“加害”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也许自己会利用他,却也绝对不会加害他。
霖安无言,且依是笑嘻嘻的摸着后脑勺,对着小麻烦瞧着、看着。也许于此刻的确是愚蠢的,但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是...无知。
而这种无知,也会伴随成长而渐渐拥有经验,从而摆脱无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