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动,被一直焦灼地盯着他看的妈妈率先察觉了。钟妈妈“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之前的两天里,妈妈的眼泪已然哭干了。然而此刻看到钟奕苏醒,泪水再度奔涌而出。不过这一次是因为欣慰。然后是爸爸。年过五旬的爸爸竟然也低声嘤嘤地哭起来了。
钟奕从小没让父母操过心。他生平第一次安慰爸妈,用虚弱的声音说:“爸,妈,我没事。”
两人听了这话,又想到儿子出事时的惨状,又是一阵痛哭。儿子在事故中面容俱毁,医生也没有把握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这些他们暂时还不敢跟他说,怕他接受不了。不管怎样,只要人活着就好。
在爸妈的讲述中,钟奕才知道出事时安全气囊并没有打开。车子现在被拖去作事故鉴定了。钟奕跟他们说了刹车异常的事。
钟爸听了后背一阵发凉。想来儿子个性温和,与世无争,应该不至于和谁结下深仇大恨。但此事出的确实太蹊跷了,所以还是问他:“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钟奕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自己跟身边的人相处融洽,对陌生人也是尊重和客气的,谁也没有置他于死地的动机。他让父母不要多想,耐心等鉴定结果出来,毕竟还不确定是人为原因造成的。
拆开面部纱布的日子到来了。
随着纱布缓缓揭开,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钟奕伤痕密布面目全非的脸庞慢慢呈现了出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钟妈还是“哇”地一声哭了。十几天的治疗,成功阻止了感染,然而她根本认不出儿子的面貌了。钟爸也噙着泪水,说不出话来,只好在一旁轻轻拍打着老伴的肩膀。
钟奕生性乐观,反而安慰起妈妈来:“妈,没事的,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钟妈听完苦笑了一下。
医生也安慰道:“现在技术在不断进步,面貌修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需要时间慢慢来。”钟妈点点头,暂时停止了哭泣。
这时鉴定机构的人进来了,手中握着几张纸。钟爸一把接过来。“不排除系人为原因造成”,这几个冰冷的字眼映入眼帘。钟爸一拳重重砸在墙壁上,呼嚎道:“这到底是谁干的啊?!”
到底是谁?同样的问题盘旋在钟奕的脑海。渐渐地,一个名字浮现了出来。是的,只有他有这个动机了。
警方的调查结果很快印证了钟奕的猜测。是陈广发。
成功上市让陈广发得意忘形。他受朋友之邀前往澳门豪赌了一把。结果一夜之间输光了十五个亿。无力偿还,于是偷偷动用了募集资金。谁知道这么快就被钟奕发现了。他让人警告钟奕不要多事,谁知这小子根本不听。眼看口头警告无效,那就只能动真格的了。给他弄个非死即伤,看他还怎么告发。然而他没有料到钟奕行动这么快。当他动手的时候,钟奕已经将邮件发出了。
等待陈广发的,是法律的严惩。而摆在钟奕面前的,是一个被彻底改变的人生。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他需要时间来慢慢考虑。
钟爸钟妈执意要钟奕回淮安。尤其是钟妈,经此一劫,她想要把儿子牢牢拴在身边,生怕他再次遭遇什么不测。
钟奕理解爸妈的心情。于是他顺从他们的意愿,出院后跟随他们回到淮安休养。钟妈也不跳广场舞了,一心只关心儿子的饮食起居。钟爸也不再听网络小说了,每家回家后就陪儿子聊聊天,看看球赛。自从钟奕上大学以来,一家三口已经很少像现在这样亲密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这样过了三个月。在亲情的滋养下,钟奕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平复。脸上深红色的疤痕颜色转为浅红色,但是依然触目惊心。
经过这三个月的思考,关于未来要做什么,也在钟奕心里渐渐有了眉目。投行他不打算回了。他在金融市场上拼搏过,荣耀过,已经证明了自己。这场飞来横祸之后,他已无心恋战。一天晚餐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钟奕想回到东大。程天华教授盛情邀请他共同从事金融学研究。
钟妈妈虽然想留儿子在身边,但又一想儿子这么年轻,不可能永远呆在家中,再说校园的生活环境相对单纯,儿子也能继续从事他喜欢的专业,最后也就同意了。
就这样,钟奕每周一到周五前往程教授的办公室。他们一起讨论学术问题,参加各种金融论坛,并且一起撰写论文。钟奕如鱼得水。程教授如虎添翼,常常感慨道:“你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外婆每周都会来看望钟奕。方文景也常来。他半是自发,半是受钟妈妈也就是他姑妈的嘱咐。
一开始,钟奕出门总是喜欢戴上一个大口罩,哪怕是大夏天。在口罩与前额留海的配合下,面部仅露出双眼。路人只觉得此人看上去有点怪,倒也看不出其他异样。这让钟奕心里多少舒服一点。
后来方文景实在看不下去,一把薅下了钟奕的口罩。他愤愤地说:“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有必要躲躲闪闪吗?”钟奕无力反驳,想想也对。于是他越来越少戴口罩,渐渐学会了与别人异样的眼光和睦相处。
小酒吧生意不错。大刚勤勉敬业,忙里忙外。周末,钟奕偶尔会过去,找个安静的角落闲坐片刻,有时大刚甚至不知道他来过。
今晚他本也打算过去的。正欲出门,便接到大刚的电话。大刚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什么来了?你慢慢说。”
“你钟意的那个女孩,就是她,来了!”
“你……确定吗?”钟奕嗫嚅着。虽然昨天已经遇到了她,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潮起伏。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刚才服务员忙,我亲自给她们把小食端过去的。就是她,鼻梁上那颗痣独一无二!”
“嗯,记得帮她买单。”钟奕轻声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他会飞奔过去跟她直抒胸臆。然而……想到这里,钟奕又发出一束长长的叹息。
“啊嚏!”一阵凉风袭来,钟奕不胜寒意。惊觉天已发亮,自己竟已站了一夜,这才起身回屋。
“啊嚏!”几百米外的酒店房间里,凤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被子被四毛卷去了大半。她照四毛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缓缓拉回属于她的那部分,又心满意足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