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大营,建在邯郸与番吾之间,当年魏惠王派大将军庞涓围攻邯郸,邯郸城内仅有三万守军,面对十万魏武卒,苦苦支撑一年已是捉襟见肘,然而各郡县的地方兵却零零散散来救,被庞涓打得落花流水,待田忌围魏救赵方才有喘息机会,当时在位的赵成侯赵种深刻知道,如果在都城没有一支大军,邯郸随时都会受到韩魏两国的威胁,赵成侯下令各郡县抽调精锐驻扎京师,于是这才有了邯郸大营,一直延续至今,平常时日大营备有十万赵军,然而长平之战打响后,邯郸大营抽调七万西赴战场,偌大的军营就略显空荡。
接到赵王军令,赵括当夜便打点行囊,连带整整两大车竹简被拉到邯郸大营,括母不放心,便知会都尉狄横协助引领,这狄横虽说是个小小都尉,但他是当年马服君赵奢一手提拔上来的校尉,随赵奢南征北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在军中威望比较高,就算是邯郸大营的将军,对他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而狄横更是为人谨慎,谦恭礼让,军中甚有威望,只是爱饮酒,赵奢在时常有约束,赵奢不在狄横便有些放飞自我,偷偷饮酒,将领虽多有训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马服君的旧臣,所以大家对狄横的身份定义便是与其说是赵国都尉,不如说是赵家家将,只是狄横见怪不怪,赵奢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对于这位才高八斗的马服子,更是照顾有嘉。
赵括被赵王亲命为马服子,军中副将,行走于邯郸大营,对于这个官二代,军中将士虽有不屑,但摄于其父马服君赵奢之威望,也是言听计从,赵括初次掌兵,内心无比激动,但军中将校皆是枪林弹雨中用命换来的,想要他们信服没有手段仅凭父亲声望是远远不够的,自古以来,但凡名将皆以杀伐立信于军中,齐国司马穰抵御燕国时,杀监军庄贾以正军法;吴国孙武初试练兵,杀吴王宠妃以肃军纪。种种迹象表明,统军大将者,必先立威方能立信,立威则兵惧,兵惧则信服,信服则将令通,皆为古人之典范,可效仿也。赵括能否在军中站稳脚跟,就看明日这第一步,只要迈得开,那便畅通无阻。
第二天,赵括早早坐在校练场等待早练,像个和尚打坐一般。陆续到场的士卒对这个陌生的将军投去异样的眼光,议论纷纷,赵括依旧闭目养神,不做任何约束,待士兵松松垮垮的到齐,已是日上三竿,但操练之将官却迟迟未就位,平日大家习以为常,操练早晚皆看将官出勤早晚,士兵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毫无精气神,交头接耳东张西望,随着众人目光转移,狄横与一黑脸壮汉小跑到主持台,拱腰拜道:“末将迟到,甘愿受罚!”
“二位将军何罪之有?”赵括风轻云淡的说道。
“渎职之罪,当杖三十!”狄横一脸严肃道。
“本将军知道,战阵之中,闻鼓则进,鸣金则退,乃为军规。闻鼓不进,鸣金不退,视之慢军,慢军之罪重则斩首!”赵括站起身,围着二人转了一圈,继续说道,“操练之中,将发号令,兵行举止,乃为守则。将不发号令,兵不行举止,亦视为慢军。将校乃是三军之首脑,脑袋都不知道去哪了,这躯干还不得任人宰割?难道长平之战连吃败仗的原因还不清楚吗?两位将军以为这还是渎职之小罪乎?”
“末将知罪,下不为例,还请将军法外开恩,允许末将二人愿戴罪立功。”狄横二人扑通跪地,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官当众训斥乃是为了立威立信,怪也怪自己撞到枪口上,昨夜与黑汉贪杯,多饮几坛赵酒,以致酒醉不醒,现在唯一自救之法便是坦白从宽,期许赵括能够适可而止,毕竟他二人是军中老将,单凭迟到不足以要了他二人的命,更何况他还是其父赵奢亲信,从小看着赵括长大,视如己出一般,赵括装装样子,差不多打几板子就过去了,狄横想到这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了一眼铁青着脸的赵括,却刚好四目相对,赵括冷冽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宝剑,让狄横不禁一哆嗦,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要玩真的?!
“兄弟们,你们说,这二人是当斩还是当罚?”赵括走到台前,见众人一脸懵懂,解释道,“大家不要怕,我是赵王亲命的马服子赵括,现任军前副将,有治军督将练兵之责,今狄横两校尉触犯我赵国军规,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罚?大家不必忌惮某些人之权势,本将军在此向大家保证,如有担心报复者,后有不测,本将军一同责罚。”
校卫场依旧鸦雀无声,士兵收起颓废状站直站齐,全神贯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将军,不发表态度比强出头好多了。杀,得罪都尉,罚,得罪副将,与其两头为难,倒不如三缄其口,这狄横和赵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赵括是赵奢之子,岂能没有瓜葛,此番困窘是逢场作戏,故意编排,还是弄巧成拙,大义灭亲,除了局中人,旁人到真难以捉摸,大家也就抱着看看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括这第一把火如何烧,还得看他如何权衡。
赵括在走下主持台,见士兵都集中精力在等自己的下文,赵括故作镇定,背着手,穿梭在人群间,大声宣布:“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一支战无不胜的队伍少不了铁一般的纪律,军规再好,无人遵从,那便是一纸空谈,今日我赵括就告诉大家,当兵要有当兵的样,做我赵括的兵,更要克己守法,我赵括是带你们打硬仗,打胜仗的。”赵括见众人虽然不敢开口应和,但他们的眼神有光,他知道这些铮铮汉子血液都在沸腾,就差最后一鼓作气了,“传我将令:将狄横二人推入辕门午时斩首!扞卫赵法,赵之必胜!”
“扞卫赵法,赵之必胜!扞卫赵法,赵之必胜!”校卫场传来排山倒海式呼声,震耳欲聋,赵括见狄横二人瘫坐在地上,心中有些愧疚,然而为将者,当以大局为重,慈不掌兵的道理深刻烙印在他心中,牺牲你二人必将带来一支更为强大的赵军,赵括向你们保证,在我赵括的带领下,赵军一定所向睥睨,请原谅赵括的自私与无奈!
赵括的举动确实震惊了赵国上下,赵王问赵胜,赵胜曰:“甚有乃父风范。”问赵豹,赵豹曰:“故作大将态,惜名而不爱兵,寡恩而又武断。”总之千人千口,各执一词,赵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是口头褒奖一番,并未实质奖励赵括什么,且行且看他手段如何。
赵括行走于军前,士兵皆为敬而远之,避之不及。赵括反倒是觉得杀鸡儆猴之功效,这是自己的威严震慑到众人,作为将军本应该有的高度就该是这般。父亲赵奢虽然是一代名将,爱民如子,为官自清分财与众,为将自廉爱兵伤己。这与赵括的原则格格不入,要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将领连自己应得的荣誉和奖励都要分给所有人,那这个将军之职还有什么可吸引大家争相来做呢?胜,一无所有,败,脑袋搬家。
赵括虽有纸上谈兵之隙,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干家,要知道战场上没有胜败,只有生死。操练士兵不局限于一板一眼的动作,而是克敌制胜的方式方法,他摒弃常规训练,改操练为混战。每日分为红黄两队对决,场内的棍棒、木剑甚至石头都可以作为武器,混战没有规则,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惜一切办法将对手打倒,直至对方最后一人。士兵们早就厌倦每天的训练,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分队混战激发出众人的阳刚血性,一天下来,人人都挂了彩,鼻青脸肿是小伤,伤筋动骨是正常,赵人本就争强好武,如此一个月下来,整个邯郸大营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动辄单打独斗,亦或群起殴斗,赵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赵括皆会纵容士兵争抢,队伍想要有血腥,就要唤醒他们的狼性,只有内心有欲望,他们才会用命相搏,训练如此,战场上亦会如此。
赵括练兵总会引来朝堂上的非议,以楼昌为首的清流上书赵王诽谤赵括乱军之罪,称赵括不谙军纪,将邯郸大营搞得乌烟瘴气,士兵被训练成市井之地痞无赖,荒废训练不说,怂恿士兵打架斗殴,邯郸大营不是训练营,反倒成了伤兵营难民营,人人负伤不说,还滥用刑罚,无故将狄横等将领杀害,于军不利,于国大害!如今长平战事未平,倘若继续支援,邯郸大营这三万将士,兵不像兵,将不像将,如何拉到战场上与虎狼之秦硬碰硬?
赵王当然听了进去,安抚了楼昌,送走这波清流大臣之后,便带了五百近卫兵去了邯郸大营。待赵王的銮驾被守卫拦在营外,任凭侍者百般恩威并施,守卫依旧是坚持“不持令牌不得入内,未得将令不得入内。”赵王敬佩赵括治军严谨,但又有些忌惮其目中无君,想来想去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直到赵括巡视看到门口动静,这才将赵王迎了进来,校卫场上依旧是一片混乱:几十个士兵格斗在一起,有的手执棍棒你来我往,有的拳脚相加一攻一守,更有甚者直接抱团打滚扭打在地。赵王坐在銮驾上,问站在一旁的赵括道:“马服子,如此教习可有成效?”
“启禀我王,括之训练军法,可有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