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浪涌，海风迎面，蔚蓝舰队壮阔的连帆已经远去。远处依稀能见到遥遥的陆地，镜像仪上投射出了前方的海面。
碧波间浮动着各色的光晕，有金色的晶簇宛如花朵盛放，有绿色的胶体散发着炫目迷人的光，红色的石头浮空而起、相互纠缠盘旋，那是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景象，水手们聚集在镜像仪旁，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
真美啊。
他们想。
这些可是通向财富和权势之门的钥匙。
“这就是我们的任务，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带队的中级军官们振臂高呼，动员着略显紧张的士兵们。
冲锋舟们已经前进了半个小时，按照原定计划各自散开、闯入破碎海域，远离了强大的蔚蓝舰队，破碎群岛遥遥在望，士兵们升官发财的渴望与狂热之心暂熄，本能的不安和犹疑重新统治心灵。
毕竟，说一千，道一万，他们还是在抢康德的东西。
说什么震旦之龙会手下留情，说什么做俘虏也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但也只是听说而已，他们没有亲眼看到，没有亲身经历，他们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不知道康德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
是的，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包括先前数次行动惨败的原因，一千多名同袍被俘虏的经过，舰队的高级军官们即使心里有数，也禁止少数的逃脱者向士兵们透露此事。
将领们的动员技巧也只是蒙骗和蛊惑，重点提及评议会的奖赏，让士兵们看到成功者的优厚待遇，再者就是洗脑式地强调此行风险极小，为了让官兵们深信不疑，他们甚至主动散播康德与妮希雅丝指挥官的旖旎绯闻……
总之，特使和军官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去鼓动官兵们不惜一切代价打捞那些从天而降的神秘物质，他们向士兵们透露和讲解了许许多多的内情、政策、绯闻和故事，唯独没告诉他们，为什么远港临时拼凑的三流海军舰队能够屡屡击败蔚蓝舰队的精兵，俘虏率甚至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为什么要告诉呢？
根本没有必要啊。
事到如今，舰队的决策层已经不再考虑荣誉之类的屁话了，评议会的奖励和许诺夸张到让人无法置信，只要为星空议庭获取足够多的目标物质，那等待他们的是难以想象的阶层飞跃和远大前程。
再也不必留在蔚蓝舰队里苦熬资历、风里雨里。
所以他们配合特使架空了妮希雅丝指挥官，因为这个女人的行动和想法已经不符合大家的利益，他们鼓动一批又一批士兵源源不断冲向破碎群岛，只要有一拨士兵有所收获，他们在评议会那边的功劳簿就会多上一笔。
至于蔚蓝舰队以后会怎么样，妮希雅丝会不会秋后算账……这些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成功之后，他们个个都会高升，反正不会留在一线舰队里，看着光鲜，却整天无法脚踏陆地，在船上渐渐发臭，憋得不像样子。
洪水滔天也无所谓，反正淹不到我的身上。
于是，与特使一拍即合的高级军官们架空妮希雅丝，将士兵们洗脑成了狂热的机器，哄他们去为自家的荣华富贵冲锋陷阵，至于那些有所异议、忠于指挥官的异类，则被用各种手段逼迫和打发到了行动队里。
别误会，可不会给这些刺儿头以任何走狗屎运的机会，他们所在的冲锋舟被安排到了最显眼的区域，专门用来吸引远港舰队的火力和注意力——听说你们不愿跟我们同流合污？那就滚去做康德的俘虏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俘虏中“觉悟很高的积极分子”的比例才大得出奇，以至于阿福和康德都极为惊异，但其中的缘由，却是这父女所不知道的了。
因为妮希雅丝没有讲。
她虽然每天都来破碎群岛，每次都要去战俘营里看看，却从未向阿福提及其中的内情，没有讲述自己被架空的事实，没有透露自己的心腹和拥戴者们大多都被扔到冲突前线做吸引注意力的炮灰……
因为她还恪守着作为军人的最后尊严与职业操守。
不能让敌方得知评议会海军最不体面的一面。
所以，别说是康德，就连阿福，也对妮希雅丝的糟糕处境没有清晰的认知，在这一场近乎于儿戏、却蕴含着各方算计与阴谋的冲突行动中，提督小姐才是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最可怜的那一个。
连她的亲人，也视她为工具和商品。
——遭遇康德的军舰，就主动投降受俘，表明身份，要求会面，然后以一个不知如何表达情感、却深深地爱着女儿的父亲的形象，与康德聊一聊妮希雅丝的问题，就是这样的流程，很简单的。
安东尼深吸了一口气，将军官声嘶力竭的动员抛到脑后，他看向了身边的施法者，对方目光冷峻，对他微微点头。
这是他的保镖护卫，为了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八名训练有素的法卫与他同行，免得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譬如在混乱之中落水淹死。
但即使如此，即使计划周详，即使自信满满，即使星空议庭的请求和许诺令他的野心灼灼燃烧、不能自已，但破碎海域临近，安东尼的心里依然升起不安，他也同样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他对康德几乎一无所知。
“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强笑着，“康德的禁咒很厉害，但不会用来对付我们，他的炼金兵科听说也很厉害，但却同样不能使用致命武力，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只要我们……”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遥远的方向响起了狂烈的轰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下一刻，即使是心中有数、被提前打了预防针的军官们也露出了呆涕的神色。
安东尼喃喃道：“众神啊……”
数架A380空中客车自云端飞掠而下，庞大的机翼泛着钢铁的冷光，巨大的机体在明亮的海面投下了恐怖的阴影，仿佛远古掠食于天空的凶兽，那由远及近、慢慢放大的压迫感迎面而至，引擎的轰鸣声在茫然的人们听来仿佛凶兽的嗜血狂吼，涡轮掀起的乱流搅动海面，引起一阵阵恐惧的惊呼。
“你们已经进入我方海域，康德殿下所拥有和庇护的领海，蔚蓝舰队的炮灰们，现在还有放弃的机会，我方即将发起拒止行动……”
冰冷的声音在这片海域中回荡。
但回应这警告的，是军官们接二连三的吼叫。
冲锋舟的风帆鼓舞注能，飓风符文闪耀激活，水手们嚎叫着划动船桨，他们要抓住改变命运的机会——来自破碎群岛的警告并没有让他们退缩胆怯，因为这文明而克制的说辞，在异界的人们看来，太过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