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杨沅和上官骆回到了欢喜岭。
欢喜镇作为护步答冈的中心区域,并没有受到纥石烈部落的攻击。
但是,许多伤兵、俘虏,还有所居村寨遭到破坏的百姓,都到了镇上,所以镇上一时显得混乱起来。
岭上的建筑都是越王一脉的权贵们,房屋的位置和他们的地位也是匹配的,最高处自然就是越王府了。
杨沅和上官骆刚到府前,完颜弘康就已闻风迎了出来。
一见杨沅,完颜弘康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小王爷,此行如何?”
杨沅翻身下马,笑道:“有上官先生与我同行,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完颜弘康大喜,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快,进去说,大家伙儿都等你的消息呢。”
杨沅和上官骆把马缰绳丢给侍卫们,便跟着完颜弘康往里走。
上官骆道:“寻风兄,今日镇上可有我姐姐的消息?”
完颜弘康道:“没有。一早我就知会镇上了,要是有你姐姐的消息,立时来报。对了,还有手下留情,哈哈,你放心吧。”
上官骆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纠结。
他既盼着姐姐能来找他,却又不想姐姐来找他。可姐姐不来,他就不知道姐姐近况,心中也是挂念。
杨沅善解人意地道:“崖下既然不曾发现令姊,那她就没有大碍。以她的武功,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官骆叹息道:“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自幼不曾分离……”
完颜弘康大大咧咧地道:“那是自幼。我那些堂姐妹,小时候还跟我光屁股和泥巴呢。
我们还腚沟子夹石子,装成母鸡下蛋呢,现在还能那样儿么?”
上官骆苦笑道:“咳!寻风兄说的是。”
……
山腰处一排宅子,临街的一户人家门口。
李佑一身染血的征衣,翻身下了马。
后边几名侍卫,牵着马,把属于李佑的战利品抬了下来。
这都是从剿杀纥石烈部落的人身上搜检出来的。
佛拉娜也被一个士兵从马上搀了下来。
她还没有站稳,那个士兵便赶紧松了手,转身走开了。
这姑娘身材是真好,扶她的时候,肌肤的触感也是柔软而富有弹性。
可是她那张脸,实在是叫人一看就倒胃口。
那狰狞的伤口,外翻的肌肉,把她的脸彻底破坏了,叫人看了非常不适。
李佑看见坡上王府门前有数十名骑士,便向走下破来的一个人打招呼道:“老秦,可是小王爷他们回来了?”
那人看了一眼李佑身后那一驮驮的战利器,笑道:“不错,小王爷刚回来。
李将军这是打了大胜仗啊,恭喜。”
佛拉娜听到“小王爷”三字,耳朵攸然一动。
她急忙低下头,才掩过目中刻骨的恨意。
待她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往山坡上看了一眼,坡上那座府邸,还沐浴在落日的余晖当中,透着暖意,但她的心却比冰还冷。
为了混进欢喜岭报仇,她才想了这個办法。
为了让她的伤更像是当场受的伤,尤其是像刀伤,她用刀划开了尚未痊愈的伤口!
如此决绝!
从她的脸毁掉那一刻起,她原本极珍爱的这副皮囊,便成了她最厌憎的、再也不愿意看到的。
只要能够报仇,让她发泄心中的恨意,她不介意作践自己的身体。
完颜弘康!
他就住在那里!
化名佛拉娜的上官明月,暗暗咬紧了牙关。
李佑和那人简单聊了几句,便回身吩咐亲兵道:“把东西都搬进厢房吧,回头再归置。”
他又看了眼佛拉娜,略一思索,道:“佛拉娜,你先住到耳房去吧,以后负责给我洒扫庭院。
豆子,豆子,你去给她找点金疮药!”
越王家眷们迁回欢喜镇后,随从回来的将领都是和家人住在一起。
李佑就比较惨了,老婆没了,儿子也不是他的。
李佑现在是杯弓蛇影,怀疑老婆当家时招用的那些丫鬟下人,也都跟她一起欺瞒自己,因此全都赶走了。
分给他的这幢住处,一时间空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
李佑一个大男人,连饭都不会做,如何过活?
所以,这两天他从镇上聘了一个婆子、一个姐儿,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佛拉娜如今伤成这般模样,只怕是没人愿意用她的。
李佑敬重她的节烈,就留在家里当个做饭洒扫的丫头算了。
吩咐已毕,李佑就急急往山上走去。
今日的战果,他也是要汇报一下的。
王府大宅里,各路首领们汇报今日战情,来来去去,十分的热闹。
杨沅和上官骆赶到大厅时,杨玄策正眉飞色舞地向李太公、四姑奶奶、六叔公等人讲述他如何遛兔子一般,遛得纥石烈部落的人四处乱窜。
又讲他今天一共毁去了纥石烈部落几处庄田。
不过,杨沅和上官骆一到,李太公马上就打断了他。
相较于杨沅串联各大部落的事,烧了纥石烈部落几处庄稼,就微不足道了。
杨沅知道他们关心的是什么,落座之后,便道:“上官先生料事如神,蒲察野部落果然被我们说服了。”
李太公、四姑奶奶等人听了,都露出欣然的笑意。
上官骆感激地看了一眼杨沅。
方才小王爷和“李寻风”谈起此行结果的时候,就说“有上官先生与我同行,自然无往而不利!”
此刻见到李太公、四姑奶奶等人,小王爷第一句又是“上官先生料事如神”。
自己做了点什么,小王爷全都记在心上,还时刻不忘向别人表白他的功绩。
这样的主公,敢不为他肝脑涂地?
李太公满意地抚须道:“好!好啊!我们和蒲察野等部落之间,以前确实有嫌隙。
两个部落接壤的村寨为了水源、为了一小块归属不清的土地、甚至三两棵不知何人种下的果树,动辄就发生冲突。
可说起来,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让完颜亮打过来,那可就是大家都要被杀头的大事了。
他们只要不太蠢,就该放下恩怨,联手合作。
有资格做联盟长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
我那贤婿如今又在大定府力敌完颜亮的平叛大军,是咱们最大的保障。
他们不摒弃前嫌,放下旧怨,和咱们联手,还能去抱谁的大腿啊。
哈哈,伱说是不是啊他四姑?”
四姑奶奶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世上,不讲理的人多着呢。
说到底啊,还是我这乖孙子有本事。康儿,你明天是要去纳懒不哈部落吗?”
“我……”
完颜弘康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马上省觉不对,忙咳嗽一声道:“我出去转转,镇上还有点事儿需要处理。”
说完,他赶紧走了出去。
杨沅接口道:“正是。不过,回来路上,我和上官先生商议了一下,决定提前一天去圣山神庙,也就是后天一早。”
李王妃等人齐齐一愣,四姑奶奶惊讶地道:“后天就走?”
……
“后天就走?”盈歌听了,顿觉不舍。
此时,已是晚餐之后。
杨沅把接下来的行止对盈歌说了一下。
之前杨沅要提前赶来欢喜岭,盈歌跟着大队人马,比杨沅足足晚了七八天。
结果,她刚到欢喜岭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杨沅又要走了么?
这一去一回,怕不得十天半个月的?
杨沅笑道:“我告诉你,是要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盈歌一听,满腹幽怨顿时化作无尽欢喜,眉开眼笑地道:“好啊。”
阿蛮走过来,弯腰给杨沅添茶。
金人尚白,阿蛮此时就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细腰短襦,头上簪着一朵豆蔻大小的白珍珠钗子。
她这一弯腰,尚不成规模的小小玉兔,便从领口里隐隐绰绰地露出一痕月色朦胧。
月朦胧,鸟便朦胧,杨沅的目光顿时一滞。
阿蛮斟完了茶,便轻盈地退到了一边。
此时,阿里虎和阿它也在房中侍候着,不过杨沅并没有刻意去瞒着她们。
他的行程,本也瞒不住的。
谁都知道,只要想在“都渤极烈”大会上争一席之地,这几日就要赶去圣山神庙。
只不过,白山黑水,大地茫茫,有的是道路可走,你纵然有心堵截也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