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雀啾鸣声从开着的窗外传来。炼器堂二楼,沈寂之坐在那,五分心神放在手里正在炼制的暗器上,五分心神给了昨晚的事。他现下有些后悔昨晚的举动。今日外头天蒙蒙亮,太阳还未出,他便来了炼器堂,怕酒醉的简欢醒过来,问他昨夜之事。他,怕她有所察觉。现下不是个好时机,她还不能知道。她连喝醉后,想的事情都与钱有关。所以,至少,等到他还完债后,有些事有些话,他才可以做可以说。这世间,向来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同僚从一楼上来,对他道:“沈师兄,简师妹在楼下等你,托我告诉你一声。”沈寂之抬眸,顿了片刻,颔首:“多谢。”他沉吟片刻,手上不停,细致耐心地将暗器上雕到一半的纹路雕完,才起身下了楼。简欢百无聊赖地蹲在炼器堂门口的一片树荫下。她右手手肘置于膝盖上,微遮嘴巴,打了个哈欠。聚灵楼号称能醉倒化神大能的灵酒,果然名不虚传,直接把她给喝断片了,现下头还有些晕晕沉沉。但她还依稀记得一些事情,怕自己酒后乱说话,急急忙忙地就来了炼器堂。一身白衣的沈寂之走了出来,停在她三步外,低头望着她,问:“你找我何事?”简欢拍拍膝盖,灵活起身:“你怎么现在才下来?”沈寂之:“灵器刚雕到一半,得雕完。否则中途再回去雕,就少了几分顺畅。”“哦哦。”简欢四处看了看,凑近他,小声问,“我依稀记得,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听到这,沈寂之那颗心便落到了实处,他看了她一眼,嗯了声:“不必客气。”简欢:“……”她捂住胸口,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心态平和地看着他:“我不是来和你道谢的。”沈寂之挑眉:“那是?”简欢:“我不太记得我们到底说了什么,但似乎提到了你欠我十万灵石?”沈寂之:“……所以,你就只记得钱的事?”他语气听起来挺平静的,但简欢总觉得有讽刺的意味在里头。“能记住都不错了。”她揉揉太阳穴,下巴一抬,道明来意,“我来是想说,酒后的话当不得真,若我说了什么不用还的话,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沈寂之嘴角一抽,没忍住,呵了声:“我现下忽而有些后悔。”简欢:“后悔什么?”沈寂之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道:“昨晚我就应该把你从雪剑上丢下去,一了百了。”简欢:“?”-虽说入门考核通过的名单还未出来,但其实每人对自己的表现都心中有数。没过考核的修士垂头丧气,以至于今日上午的符堂里,一片静寂,压抑的氛围伴着窗外飘来的桃花香,在四处盘旋。简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思索,一边画符。对她来说,属于她的比试刚刚开始。她还要去争那十万灵券。姜棉从后门悄悄绕进来,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阿欢!”简欢抬起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姜棉,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了?一大早这么开心。”姜棉肉眼可见的雀跃:“魏长老被逐出了玉清派!”简欢讶然:“这么快?”她特地凑了五十万,还让温九师姐在玄天镜上大肆宣扬赌局时,务必提起这是因为他们一年生符修和剑修有仇怨。之所以这样做,除了赚点小钱,就是想让门派里的有心人关注到这件事。羽青长老人好,不止是对他们这些符修弟子好。之前刚入门派,还没分专业时,这些一年生弟子都是羽青带的。羽青长老不愿意把事做绝,就没有再继续追究刘起打人的事。“据说是事情传到了掌门那里。”姜棉从芥子囊里拿出纸笔,“听说昨夜,魏长老下山前,还特地去了医馆,找刘起要回那一万灵石呢!”听到这,简欢下意识坐直,摸了摸怀中芥子囊所在的位置,嘴角就小幅度地翘了起来,她八卦地问:“然后呢?”姜棉:“刘起还没醒,魏长老自然只能走了。”简欢奇怪:“刘起还没醒?”她那金海符疼肯定是很疼的,但不至于这么严重。“对啊,听说今日还没醒来,貌似伤势挺严重的。”姜棉伸出大拇指,“阿欢,干得好!”简欢:“……”不知是否和此事有关,四日后的比试,简欢抽到一个音修。对方阶层比她低了三层,浅浅交手几招后,简欢身形滑过擂台,五指成爪下意识在地面上轻轻一撑。那人赶紧避开,二话不说就跳下了擂台:“我认输!”谁都知道,四日前,简欢也是这样那样,在擂台上到处滑,悄悄布下金符阵,把刘起弄得现在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他可不想落得和刘起一样的下场。那十万灵券,轮不到他拿,他有自知之明。简欢:“……”简欢仰头望天。她刚刚真的只是随手一撑,而且谁会一模一样的招式再用一次啊!不过结束得早也好,简欢也不敢耽搁,跟着跳下擂台,往不远处的人群汇聚而去。场上正在比试的是宫飞鸿和牛子钊。宫飞鸿虽然是宫家家主的嫡子,但他的实力在这一代的宫家中是最弱的,因此才大老远来了玉清派,不敢去御兽宗,就是怕被表兄堂姐们嘲笑。但他还是很有钱的,自从顺利引气入体后,便上了各种灵丹妙药,如今也是筑基七层的修士了。再加上有只不俗的麋鹿灵兽,宫飞鸿实力也不算弱。这样的宫飞鸿,也没能在牛子钊手上挺过十招。牛子钊,便是今年一年生弟子中,除去那几个单灵根天才外,唯一一个步入金丹期的修士。也是简欢争夺十万灵券最强劲的对手。和刘起比试,她敢押注五十万赌自己。和牛子钊比试,她不敢。简欢也知道,她其实可能没太多胜算。金丹期和筑基期之间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别。刚刚那个主动认输的音修偏过头,对简欢道:“牛兄一如既往的厉害,虽说这话不好听,但若你之后遇上牛兄,你不如学学刚才的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虽说有长老在一旁保驾护航,但有时候,若你自己不主动叫停,长老也无法准确判断出你是不是有后手,能不能接下那一招,那长老就会选择观望。若真的接不下那一招,可能等不到长老出手,便一命呜呼了。这种例子,在玉清派时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简欢只是笑了笑:“多谢关心。”这音修虽是第一个对她说这话的人,但不是最后一个。比试一场场过去,桃花一朵朵随风飘落。到最终,剩下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剩下简欢和牛子钊。明日巳时,最后一战开启,决定着十万灵券花落谁家。姜棉、宫飞鸿、杨野,还有羽青长老,都装作不经意地提醒她,不用死战,真不行就认输。唯独沈寂之,一个字都未曾对她说过。-傍晚时分,天忽而阴沉了下来,大片乌云堆在天边,仿佛要下雨。主峰偏殿里,沈寂之作揖:“弟子见过掌门。”道玄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闻言看向他,不免好奇地问:“你找我何事?”谷山的这个亲传弟子,虽说在玉清派待了十多年,但道玄觉得,他还是游离在他们玉清派外。或者说,他游离于世间,不曾融入过。这么多年来,沈寂之就从未主动踏进过道玄的殿门。基本上都是道玄喊他来,或者小时候谷山派他过来。沈寂之没有藏藏掖掖,他开门见山:“请问掌门,明日最后一场比试,掌门可会在?”道玄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摇头:“明日一早我得去趟佛门,不会在。”内门弟子比试,道玄都不一定会出场,更不用说是一年生的比试。这一切,自然有门派的峰主长老负责。沈寂之躬身:“弟子斗胆,想请掌门出席。”“哦?”道玄抬眼,轻抚指间白如玉的棋子,“为何?”“弟子不想明日比试有人出事。”沈寂之垂眸,从怀里掏出芥子囊,上前几步,放在棋盘前,不卑不亢道,“还望掌门能够应允。”道玄朝那袋芥子囊一看,他稍稍感受一下,就知道里头有一万灵石,他笑了:“我记得,你师父的债,还挺多的罢。”沈寂之回:“师父的债,弟子自然会尽快还完。”道玄盯着他看了半晌,点了头:“那我明日下午再出发前往佛门。”“多谢掌门。”沈寂之没有过多停留,离开了主峰。-夜已深。狭小的木屋内,简欢躺在床上。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雨水滴落在屋檐上,溅在窗上,用它们的语言,给这世间吟唱一首夜曲。沈寂之没睡,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在打坐修炼。夜色像一层黑色的纱,笼住了他的眉眼五官,只朦朦胧胧露出一个身影。简欢在现代就很喜欢下雨的夜晚。无论是就着窗外的雨声看书看剧,还是仅仅只是躺着发呆,都觉得很舒服。简欢翻了个身,半趴在床沿。她的左腿,半悬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角落里,沈寂之睁开双眸,开口问道:“你在担心明日比试?”简欢双手托脸,仰着头往窗外看,否认:“没,我也不会死拼,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下了雨,窗户是关上的。木屋很小,若开了窗,风定然会将雨丝吹进来。虽说他们不会感冒,但躺下前简欢还是把窗关上了。他们是修士,但他们依旧维持着人过日子的习惯。比如,有时候她从符堂回来,不想御剑,就会一路走回来。脚踩在大地上,有种别样的踏实感。而她这会想看看窗外。可她懒得开,更不想用灵力开。所以她就看着那层窗棂纸。沈寂之:“那你还不睡?”简欢没回答。她偏头看向他,好奇地问:“沈寂之,我明日就要比试了,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闻言,沈寂之起身,缓缓朝窗前走去。简欢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嘎吱一声,窗被打开,风混着小雨灌了进来,窗外的风景也同时出现在人眼前。群山连绵,静静矗立在雨夜中。屋外的一品灵树,枝叶随风晃动,上头,地果灵翘着火柴小腿,躺在枝头,很是享受地在淋雨。沈寂之靠在窗前,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他说这话时,语调很冷,就像窗外吹进来的风。但简欢心里瞬间舒坦了,她拉过被子,往床里头一翻:“你这话我喜欢,等我拿到十万灵券,可以考虑送你……”女孩顿了顿,权衡片刻,“半根灵木罢。”沈寂之安静半晌,点头:“行。”他站直身子,关了窗,点了烛火。烛火驱散屋内黑暗,简欢不明所以地抱着被子坐起来:“你为何突然间点灯?”沈寂之举着烛台,走到床前,屈膝蹲下,拿过那本账本,答道:“你说的这句话,记个账罢。”简欢:“???”简欢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我是说若我明日赢了,我送你半根灵木,并不是欠你!”“我知道。”沈寂之将烛台放在一旁,拿着笔在账本的最后一页写上一行小字,边写边道,“但我怕你事后反悔。”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