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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清(1 / 1)

次日,比武场。先前的数十个高擂台在长老的施法下,缓缓下沉,贴合地面,形成一个大擂台,以让简欢和牛子钊两人全力发挥。离比试还有一刻钟,比武场上围满了人。一年生弟子基本都来观望了,除此之外,一些爱看热闹的内门师兄姐也在。昨夜的春雨在天还未亮时便停了,但此刻,天际依旧阴沉一片,连带着比武场的气氛也带上几分凝重。可这份凝重,并未影响到简欢。擂台西侧,简欢站在桃树下,挺胸收腹,两脚与双肩并齐,哼着小曲儿在做热身:“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注1)在她旁边,是姜棉宫飞鸿杨野几人,还有几个符堂的同门。对简欢的热身小曲儿,姜棉他们已是见怪不怪,倒是同门比较好奇。其中一人问道:“简欢,你唱得这是什么曲?”简欢看向对方,认真答道:“这首曲子其实是一个法诀,你用吟唱的方式唱出来,能缓解紧张恐惧的心魔,让你道心维持平和的状态。无论是何种场合,都很有用呢。”因着简欢表情实在认真的缘故,对方一时之间居然信了,刚想说让简欢能不能再来一遍,他好记一记词,却听到一声淡淡的嗤笑声,从后边传来。那人顺着声音看去,才蓦然发现繁茂的枝叶间,倚着一个高高的男子身影。“笑什么笑?”简欢倒退几步,背抵上树干,眼神往旁边一瞥,轻哼一声,“你来这,到底是来为我喝彩,还是为我喝倒彩?若是喝倒彩,你现下就回你的炼器堂去罢。”沈寂之手里拿着一根翠绿色的半成品笛子,正在用灵力在笛身上刻符文。闻言,他道:“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半根灵木有没有希望。”“那你就别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简欢道。符文画好,沈寂之轻轻擦了擦笛子,将笛子放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着,仰着头做最后的检查:“笑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简欢呵呵:“不知是谁,敢笑不敢当。”两人你来我回地交战了几句,忽而,外头出现一阵骚动。简欢忙走出树下,发现原来是掌门来了。“掌门居然也来看一年生比试?”人群中有人讶异,“先前九州大会门派大选,掌门自己的亲传弟子在比,掌门也没来!”“是啊,我依稀记得,掌门一向不怎么出席这些场合。”“奇了怪了,牛兄确实资质还不错,但在整个玉清派也不是最顶尖那一批,何至于惊动掌门?”“难道是岳峰主的缘故?岳峰主是掌门的师弟……”不止围观的弟子们讶异。一旁,席间的岳峰主和羽青等长老都纷纷起身见礼:“见过掌门。”道玄手轻轻一抬,示意大家不用多礼。本坐在主位的岳峰主往旁边一避,道玄在主位坐下。岳峰主疑惑:“掌门师兄,我以为你已经出发去灵空寺了。”他昨晚去找掌门,想要些灵石,结果被拦在门外,师侄告诉他,说掌门今日一早便要去灵空寺,想早些歇下。“晚些再去,刚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道玄接过弟子递来的灵茶,喝了一口,在心里轻叹一声,“岳师弟怎么也在?”早知道他就不来了。岳峰主笑着往下方的牛子钊一指:“这弟子学的是我峰的岳山剑,我来看看他这一年学得如何。若可以,就收为亲传弟子。”道玄颔首。岳峰主话头一转:“对了,掌门师兄,我上月和你提过,门派能否为我岳山峰……”道玄拿着茶盏的手轻轻一顿,再喝了口茶,悠悠道:“此事晚些再议……”这就是为何,道玄一向不爱现身。他一现身,要灵石的就来了。真是的,岳山峰要山有山,要峰有峰,宫殿也不错,虽然年代久远了些,但住人完全可以的嘛,比他的偏殿可好多了。唉,这个岳师弟,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便要门派出灵石修缮岳山峰,一点都不知道体谅师兄。道玄可是知道,这岳师弟,在外头借着玉清派峰主的名头,赚了不少灵石。他怎么不用自己的灵石修缮?想用门派的?等个万年再说罢。岳峰主不甘心:“师兄,一月前你就说过晚些再议……”“今早风有些大啊。”道玄轻抚长须,闭目感受了一下春日晨间的风,仿佛没听见岳峰主说话。片刻后,他睁开眼,往后头一看,问道,“怎么,比试还没开始?”赶紧比完,赶紧走人。岳峰主:“……”席间其他竖着耳朵的长老们:“……”算了,岳峰主都要不到灵石,那他们也就不用开口了。-比试即将开始。简欢上擂台前,沈寂之从树后走出来,对她道:“掌门来了,你不用过多担心。”她回头,朝他一笑,握拳在自己胸口捶了两下,然后用手指指了指他,下巴微抬,意气风发:“放心,你的灵木,包在我身上了。”沈寂之眉尾轻轻上扬:“好。”简欢脚尖轻点,双手像蝴蝶的羽翼,轻轻拂起,人便轻巧地落在了擂台中央。牛子钊已经站在那。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稳的男子,他和简欢差不多高,静静站在那,就像矗立着一座山。两人互相抱拳见礼。然后,长老的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牛子钊没给简欢反应的时间,他抬起剑,剑落。简简单单的招式,却给了简欢极大的危机感。她飞快一避,那剑落在原先她站的地方。稳若磐石,由门派大能加固过的,听说能抗元婴期奋力一击的擂台,都震动了几下。简欢避让时,还不忘驱动指尖防御符,可哪怕如此,扫过来的剑风,瞬间将她的防御符瓦解,她额前的一丝碎发被扫到,一截黑发在空中飘扬,卷入剑风余波中,化成一缕烟。“牛兄的剑招愈发炉火纯青了。”“是啊,不过怎么这才第一招,牛兄就出剑招了?先前的比试,牛兄都会让,至少十招后剑才出鞘。简欢毕竟是女子,怎么都得让让罢?”“场上无父子没听说过?连父子都没有了,你还有男女之分?十万灵券,谁舍得拱手相让啊?”“不止是如此。”有人往席上满意地颔首的岳峰主看了眼,“听说岳峰主有望收牛兄为徒,牛兄自然想在岳峰主面前好好表现。”“那简欢危险了,她估计撑不了几招就会失败。”“谁说不是?简欢一个符修能闯到最后一关,也是她运气好!”场下之人边看边点评,但简欢一个字都听不见。她确实应付得很是艰难。筑基期的符修,在金丹期的剑修下,仿佛是裸/着的。她逃避间,落于各处的隐符,以各种刁钻角度扔向牛子钊的符纸,都被一一扫平。“哈哈,没用了罢?”有人幸灾乐祸,“我前头看过好几次简欢的比试,她之所以能赢,都是靠这些雕虫小技。算计同阶层的修士勉强可以,对付牛兄这种剑修,无异于螳臂当车!”姜棉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咬牙握拳,有心争辩几句,但看着场上的简欢,最终什么都没说,一脸忧心忡忡地继续看。一来一回间,简欢和牛子钊已快过完十招。简欢没急着用符剑,她一边避一边在心里默数招数。牛子钊先前的每一场比试,简欢基本都去看过,他十招前都不会出杀招,与其说是让,不如说是观察对手。观察对手的致命弱点,然后在第十一招雷霆一击,结束比试。按照简欢原先的计划,她本打算在前九招完成符阵布局,第十招时暴起,以符剑之势,加之场上的符阵,趁牛子钊不备,将他击出擂台。但牛子钊居然一开始就有所意识,直接出了剑,毁了她的布局。也是真正对上,简欢才发现,为何从她入门那一天开始,羽青就说过,筑基期和金丹期之间有如云泥之别。简欢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在莲方秘境里,她和温九他们联手打败过一个金丹期,简欢便以为金丹期就算厉害,也并非遥不可及。现在想来,当初之所以能轻而易举打败三兄弟中的老大,完全要感谢那匹重伤老大的狼王。第十招结束。台下,沈寂之藏在衣袖中的手忽而合握成拳。四周有风吹过,就在风过的那刻,简欢眼前忽而没了牛子钊的身影。她握紧手中剑,唇紧紧抿着,就在众人心跳漏了拍的刹那,简欢抬剑,手腕一转,剑如符笔,在空中剑走游龙!金色灵力波动开,刚好挡在牛子钊现身的方位!砰得一声巨响,此地地动山摇。牛子钊巍巍如山的剑被挡住,他眼中微微一惊,顿感不好,也不恋战,立马往旁边飞速避让。果不其然,藏在金色灵力中有一尾小小的绿色灵力,它看似毫无威胁,却忽而直直朝牛子钊而去。牛子钊避得及时,那尾绿色灵力,直冲擂台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若平地惊雷!擂台有结界拦着,但一时之间,外围的众人身形都不免跟着晃动了下。一直在指指点点的场下众人,此刻哑然无声,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本以为此局胜负已分,简欢必定会出局,但谁想到,简欢居然用了剑!每一场简欢都会带剑,但没有一场她用过,所有人都以为,她之所以带剑,只是为了羞辱剑修!席间,众位长老也是一脸震惊,甚至有人站了起来。喝茶的道玄轻蹙了下眉。好熟悉的剑法,好像当年那位和莲心师姐交好的前辈……一击不成,简欢继续向牛子钊飞去一剑。牛子钊反应过来,一剑破开简欢的剑招,飞身朝简欢而去。两人在场上飞快过招,剑招如残影,各色灵力在结界中如大年夜的烟花,四处碰撞,轰鸣声不绝如缕。场外一年生弟子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们已经辨认不出来,结界里哪一道身影是谁的身影,那凌厉的剑招又是谁使出来的。论实力,自然还是牛子钊强,几乎是他在主动追着简欢打。简欢自知实力弱,防御居多,偶尔觑见时机,见缝插针地丢几张符纸,或者虚晃一招。胶着片刻后,牛子钊望着面前的简欢,错身而过时,忽然道:“简姑娘,得罪了,我本不想用的。”他想速战速决,掌门和峰主都在看着,他不想慢慢打。简欢身为筑基期符修,能拖着他打的时辰越长,就越说明他不行。他不能再让她拖下去,这样的话,让掌门和峰主怎么看他?对筑基期和金丹期,长老们定然有着不同的要求。此言一出,简欢还未来得及反应,下一瞬,她发现眼前忽而变了个世界。原先的擂台消失不见,四周的人也悉数没了,变成了山。连绵起伏的群山,望不到尽头。而她,身处群山之间。“牛兄居然修出了丹相!!”场外众人悉数震惊。牛子钊刚入金丹期没多久,居然就修出了丹相!金丹期的修士,丹田处都会结金丹。但不是每个金丹期的修士金丹中都会有丹相,能修出丹相的修士,凤毛麟角。简欢没想到,她居然遇上了这么一个凤毛麟角。这处小小的丹相里地动山摇,四周的山被连根拔起,朝她兜头砸来。简欢大骂:“草!”她四处瞧去,发现避无可避。往上是倒来的山体,下方是坚实的土地,四周都是山。巍巍群山,落下的每一块碎石,每一棵树,甚至每一片叶子,到了近前,都是剑。密密麻麻的,避不开的剑。这是剑山丹相。简欢咬牙,以剑为盾,一手高举于头顶,一手咬破指尖,以血在剑身上画符。金绿两色灵力,包裹成一个球,将简欢护在里头。一座座山继而连三地往下倒,堆积在她的灵力球上,越堆越多。她入目看去,只看见数不清的崖壁石块,遮住了天,仿佛要将她在此地深埋。渐渐地,简欢的身形被往下压,她挺直的腰杆被压弯,双膝被压折,四肢发出承受不住重力的嘎吱响,血从唇间、鼻腔间溢出。长老席上,羽青霍然起身,对负责擂台的长老道:“师兄,您是不是该出手了?”那长老有些犹豫。别人看不见,但他们几个长老能看见牛子钊丹相中的场景。简欢是抵抗得很艰难,但她没有认输,也没有放弃。长老下意识看向掌门。掌门看了眼沈寂之又收回,再看看丹相中的简欢,权衡片刻道:“无碍,再看看罢,关键时刻我会出手。”此言一出,长老松了口气。与此同时,砰得一声,简欢的左膝碰到了地面。她依旧死死撑着,咬牙撑着,浑身骨头错位,疼痛难忍,但她依旧在撑着。她在想。擂台长老没有出手。掌门在,掌门也没有出手。他们都没有出手,他们都还在观望这场比试,那就意味着,哪怕处境艰难,她也并未处于必输之局。她还有反杀的希望。但希望,在哪里?希望。希望?意识恍惚之际,简欢忽然想起传承秘境中发生的一件事。那日,普普通通的一天,师徒三人学完符剑回来。沈寂之去了厨房准备晚膳,简欢想去帮忙,却突然间被方泉叫住:“简欢,你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简欢跟着方泉,走出小院,朝竹林中走去。细长的竹叶随风飘落,师徒两人的脚步声在林中盘旋。方泉回过头,笑着问她:“你觉得,你学得如何?”简欢微愣,有种被老师喊去谈心的错觉。她想了想,认真答道:“符剑的剑招我都记住了,但真正使出来时,我总觉得差一些。”方泉抚须颔首:“师父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你直说。你的剑,不如你师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当然,你师兄的符肯定也不如你。”简欢没忍住,笑了。她朝方泉作揖:“师父但说无妨,弟子不会放在心上。”世界上比她强的人那么多,沈寂之的剑比她厉害,她只会高兴,并不会沮丧嫉妒。她希望身边的朋友,都能有很好的未来。这和她自己的美好未来,并不冲突。“你的剑没有剑意。”方泉斟酌道,“其实你的符,也少了几分符意。你的符确实画得很好,但少了独属于你个人的东西。像你师兄沈寂之,他的剑意——”方泉仔细想了想,形容道,“极俭。他的每一招势必都不会白出,因此毒辣狠厉。但简欢,我没有看出你的。”“剑意也好,符意也罢,每个人都不同。师父也无法帮你什么,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领悟了。”方泉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但师父相信,你定然能悟出你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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