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大小姐去往田庄这椿事,渐渐浮出水面,并提上了日程。
老太爷整日里垂头丧气,听闻要花些时日将庄上的宅子拾掇拾掇,这才露出些笑模样儿来,叹了口气:“总归还能在府上多呆些日子。”
自打这事儿板上钉钉敲死了,苏姨娘便常常带着夏柔来院里坐,一坐便是小半天儿。许是知道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夏柔整日里跟着夏湘,偶尔还会撅着嘴巴露出一脸不舍的神情,让夏湘不由生出一丝难过来。
而乳娘,却让夏湘大吃一惊。
能够不用在夏府和王家村间两地奔波,可以一边照顾夏湘,又不必离开自己的儿子,乳娘可算是得了个大便宜。
可乳娘非但没有半点儿喜色,反而沉着脸,咬了咬牙,牵着夏湘的小手跑到老爷书房去理论了。
未曾想,乳娘竟有这样的魄力,敢跑到父亲面前,同父亲争执。夏湘站在旁边,怔怔笑着,继续装疯卖傻。乳娘紧紧握着她的小手,微微颤抖。
“老爷,王家村是个什么样儿的地方,您可能不知道,奴婢却清清楚楚!上源村与下源村时不时因着争水大动干戈。下源村也就是王家村,背山缺水,山上泉水下不来,田边河水又被上游拦着,遇着干旱的年头儿,闹不好就颗粒无收。”乳娘越说越激动,握着夏湘的手也越发用力了。
夏湘感受着乳娘手心沁出的冷汗,知道这个女人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于站在父亲的面前,指责父亲的过错。
幸福、酸涩,五味杂陈,夏湘瞧了眼父亲皱着的眉头,心里一片宁静。
“那处有山泉,有花木,景致极好。湘儿去田庄又不是去种田的,哪有什么不合适?”夏安放下手中的书,端起了青瓷杯,低头品茶。
乳娘还想说话,夏湘却下意识捏了捏乳娘的手。乳娘蓦地低头望向夏湘,夏湘无法,朝她摇了摇头。
乳娘不是聪明人,却也不是个傻子。她没有当着夏安的面儿大吵大嚷,而是拉着夏湘的手,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退下了。
湘儿没疯,大小姐没疯!
知道大小姐落水之后便惯会演戏,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日子来,夏湘竟装疯卖傻,瞒了所有人。
最让乳娘不解的是,为什么?理由呢?好好儿的为何要装成傻子,毁了顶好的姻缘。如今,要被送去田庄了,怎么还要装下去?
乳娘有些委屈,有些气闷,心里揣着诸多困惑,竟是一语不发。
春红谢了芳华,一路柳树未成荫。
“这排小柳树……是夫人在世时,亲手栽种的。”乳娘的声音蓦地响起,淡淡的,藏着一丝无奈。
仿佛被这话语绊住了双脚,夏湘的步子明显慢了下来。
“乳娘,”夏湘再如何厚脸皮,也做不到继续沉默了:“我……”
“大小姐,”乳娘打断夏湘的话,蹲在夏湘的面前,抓住夏湘的两只小手,郑重其事地问道:“去田庄,是不是您自己的主意?”
夏湘点点头,低头盯着脚尖儿,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不想,乳娘却笑了:“既是您自个儿的主意,我也就放心了。您这样做,肯定有您的道理。”
树影落在乳娘的眼角眉梢,将乳娘温婉朴素的面容点缀的明暗交织,让人看不出是喜是忧。也或者……喜忧参半。
夏湘抽出一双小手,慢慢覆上乳娘的脸,微微笑着说道:“您放心,不管在哪,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这日子过的好不好,主要还得看怎么个过法儿,总之,在哪……都比在府上强。”
乳娘诧异地望着夏湘,没来由生出十足的信心来,她伸手捧着夏湘的小脸儿,涩涩地说了一句:“那咱们就去田庄!”
很长一段时间里,乳娘都在纳闷儿。
为什么自己看到夏湘的眼睛,听了夏湘的话,就笃定夏湘口中所说的好日子一定会来到?要知道,夏湘只是个八岁的姑娘,一个哑了四年,傻了四年的姑娘。
可信任就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没什么由头。
两人携手回到院子时,乳娘愣了,夏湘也愣了。
夏姝怎么来了?
柔姐儿是常客,然姝姐儿可从不踏入夏湘院子半步,平日见了夏湘也摆着一副倨傲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