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恩声没理会她,有些吃力地快步走了。快走到一半儿时,他又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到底脸面薄,不想叫人看见自己又晕了,便急急地转进了一条后巷子,靠墙坐下去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儿。
他自己的身子他是知道的,因为那场病,即便痊愈了也只恢复了qi八成体力。这两天他忙着给龙翠月跑用料价钱的事儿,一心想把这事儿办好,好歹能名正言顺地在龙翠月手底下谋个差事,省得那些人又笑话他是乞丐里披着黄马褂的,单凭庶母和挂名姐姐就能博得一份好差事。
他脸面薄,终究是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挣钱养活自己,不想再继续欠着那挂名姐姐的了,虽然他很清楚,当初要不是自己那庶母脸皮厚去求着唐宣贞,也不会有后来名医昭荀给他断脉的事儿。欠唐宣贞的,他都一一记着。
稍微歇息了两口气儿,他心口终于舒畅了一些,可要起身走路,着实有些腿儿软了,估摸着是中暑了。正当他挣扎着要起身时,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吴恩声?你这又是要晕了吗?”
“没事儿,就是有点头晕。”吴恩声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可刚挪开步子,他又腿软往前踉跄了几步。身后那人忙上前扶着他说道:“都虚成这样儿了,还嘴硬呢?又不是不知道你体弱多病,还逞那个强作什么?”
吴恩声抽回了手,往墙边一靠,大喘气地咳嗽了两声道:“不必劳烦你了,待会儿叫我娘或者其他人看见,没你好果子吃。”
“哼,我还怕她啊?我现下都不是慈安署的人了,她还能在我跟前显摆那掌家丈母娘的威风?”
“你先走吧,金铃儿。”吴恩声面呈腊色地说道。
说话的人正是金铃儿,她刚刚从昨晚买她*的男人家出来。做她这行的,向来都是从后门出去的,除非那男人想给她体面。谁知道刚出门没多久,她就看见墙边坐着的吴恩声了。
吴恩声体弱,是整个慈安署都知道的事。瞧见他这模样,金铃儿走近他身边说道:“要不,我打发个人去慈安署报个信儿,好歹叫人来把你抬回去啊!你这样子,打算走出去晕一回吗?你也真是的,自己身子弱还顶着个艳阳跑出来做什么呢?有你那娘和姐姐在,也不缺你这点银子花啊……”
“你先走!”吴恩声忽然打断了金铃儿的话说道,“不必劳你费心了。”
“哟,生气了?吴大少爷,你这样子能走出巷子我都佩服你了!候着吧,我打发我的丫头去附近药铺子给你寻个大夫来……”
话没说完,吴恩声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也垂了下去。金铃儿忙蹲下去,抬起他的脸拍了两下喊道:“哎,吴恩声?吴恩声?真晕了?”
当吴恩声再次有知觉时,耳边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其中一个是金铃儿,另一个不认得。
“我说铃儿,你还把那小子弄回来,不怕姓钟的找你麻烦?”
“我怕她?”金铃儿哼笑了一声道,“她现下就是只没爪的纸老虎罢了!也就慈安署那几个傻里傻气的人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她那点架势还能吓住我?”
“那你把姓吴的小子弄回来干什么啊?打算拿他跟那钟大娘闹点事儿出来?我的小祖宗,你还是消停点吧!眼看最近买卖才刚好些,你就少去惹那钟大娘行不?”
吴恩声听到这儿时,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想下*,谁知道,一个翻身就翻到地上去了。
金铃儿听见声音,打发了和她说话的邓氏,绕到屏风后把他扶了起来,说道:“赶着走啊?真怕我问你那娘闹出点事儿来?歇着吧!我最近还没那个空闲。一会儿喝了药,能走了我再送你出去。你现下从我们家出去更招人话柄呢!”
吴恩声脸色发白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金铃儿说道:“多谢了!”
“不必客气,”金铃儿倒了杯茶递给他说道,“我也不想老欠着你的,只当还了当初你帮我的,往后谁也不欠谁的。”
吴恩声环视了一眼金铃儿的屋子,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金铃儿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拢了拢后背的长发冷笑道:“是不是有点嫌弃啊,吴大少爷?是不是在想我这屋子里到底进过多少个男人?”
“我没这意思……”吴恩声有些气喘地说道。
“你放心,不多,你最多就是第十二进我这屋子的男人罢了!你今天能进我这屋,还得多谢你那老娘呢!”
吴恩声轻轻摇头道:“我娘是把你赶出了慈安署,做得有些过分了,可谁也没让你自甘*到这地步。不就为口饭吗?至于走到这步?”
“哟,这话说得可真清高啊!”金铃儿酸讽道,“你是慈安署里贴了护身符的,不会为了那一口半口的饭忧心,还能让幽王府的名医来给你诊脉,慈安署里有几个能你那好福气的?我们这等人就活该饿死了事,连挣扎都别挣扎一下子,谁让我们命苦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金铃儿……”
“罢了,”金铃儿打断了吴恩声的话说道,“今天把你弄这儿来也并非我故意的,只是你刚才晕倒的地儿离我这儿最近,所以才用我的小轿把你弄了过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还了当初你帮我隐瞒我从你娘拿钱的事儿。”
正说着,丫头送来了汤药。金铃儿往吴恩声跟前一送,说道:“喝吧!我是照着你从前用过的方子抓的,应该不会错的。”
吴恩声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那娘从前总使唤金铃儿替他跑腿儿抓药,免不了有些感触,闷闷地喝完了汤药说道:“多谢!”
金铃儿抄手看着他,冷冷一笑道:“你的谢字儿可真多呢!你果真不是你那娘亲生的,她但凡要有你一半儿的宽厚,只怕也不会落到眼下这地步。你得空还是劝劝你那老娘,见好就收吧,还真想把你那姐姐嫁到王府去?”
“你不也想吗?”吴恩声摁着心口咳嗽了两声说道,“要不然当初怎么那么心急地往她身上泼粥呢?不就因为听我娘说了她迟早会是王府的姨娘吗?你和那幽王爷早先就认识的,对吧?”
金铃儿微微一怔,轻蔑地笑笑道:“对,我是跟他早先就认识,可我好歹有自知之明啊,攀不着的高枝儿我不攀,省得攀到一半儿摔下来弄个粉身碎骨就惨烈了。我可不像你那姐姐,厚着脸皮都要待在王府里!”
那回在慈安署见到元胤后,金铃儿整个人真是吓蒙了。她完全没想到当初那个小厮谢满庭居然是惊幽城的城主赵元胤!所有人跪拜行礼时,唯独她还呆愣愣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元胤看。
钟氏自然会呵斥她,强行摁着她跪下行礼。元胤压根儿就没在意她,冷冷地走开了。她当时有多震惊,只有她自己知道,又特别是瞧见那个唐宣贞总在元胤身边转悠,不是送茶便是没话找话,她心底那瓶存了已久的小醋就此打翻了!
她当时就在想,若当初那个谢满庭能跟自己好,眼下站在这王爷身边的人就不会是唐宣贞了!那钟大娘之所以能在慈安署那么威风,靠的不就是唐宣贞吗?想着自己来到慈安署后被钟氏屡屡欺辱的情形,她不禁怒火中烧,醋意昏头,趁派粥之时,端起桌上一盆其实并非滚烫的粥向唐宣贞泼了过去!
元胤反应够快,伸手把唐宣贞拽开了。金铃儿当时又妒又恨,真想冲上去一把将唐宣贞从元胤身边拉开,却被钟氏当场甩了两个巴掌,打得头晕耳鸣。钟氏觉着不解气,还想再打时,好在吴恩声出来阻止了。
虽然元胤后来没处置她,念在她曾在海子桥那儿救过自己,放了她一马,可钟氏和唐宣贞已经容不下她了,还是把她赶出了慈安署,走投无路下,她才入了chang家这门坎。
“我该走了。”吴恩声撑着桌面缓缓起身道。
金铃儿收回神,问道:“能走吗?不能走别勉强了,我让人用轿子送你到慈安署附近的巷子里,你在那儿下轿,走回去也快当些。”
“不必了,喝过药汤我好多了,就不打扰你了!”
“那行,我带你从后门出去。”
金铃儿正要去开门,外面忽然传来邓氏的声音:“铃儿,快些出来!”
“什么事儿啊?”金铃儿推开窗户道,“我还不信,这时辰又来客了?我昨夜里才忙活了一晚,不能叫我歇歇?”
“不是男客,是女客!快点出来,锦娘来了!”
吴恩声偏头从窗户那儿往外望了一眼,只见邓氏领着个妇人进了院里。那妇人头顶褐色薄纱帽,瞧不见容颜如何,但这顶女帽却让他立刻认出了来人。他心下有些奇怪,自言自语道:“是她啊!她怎么来这儿了?”
金铃儿回头问道:“你认识锦娘?”
“她叫锦娘?”吴恩声轻轻摇头道,“我只远远地看过她两回,不知道她叫什么。”
“瞧着人家长得好看,动了心了?”金铃儿打趣道。
“什么动了心了?”吴恩声辩解道,“我只是瞧着她跟我娘说过两回话罢了。”
“跟你娘?”金铃儿的眉心忽然皱起,“她一个做皮肉买卖的跟你娘有什么话可说?莫不是你那姐姐混不下去了,也想入籍?”
“她是做皮肉买卖的?”吴恩声疑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