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毕成是笑而不语,李长官却表现出了一副关切的样子:“噢?居然有这么严重?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黄绍竑说话之前总是要做上一大堆的动作,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叹着气,说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就在上个月,蒋委员长一封电报发到浙江省省府金华,指责黄绍竑在浙江任上“声名狼藉”,并要他好自为之,“切实注意”。黄绍竑思前想后还是不知道他不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蒋委员长,心中憋着一口气,跑到武汉向蒋委员长提出辞呈。
黄绍竑这样做实际上只是想要摆摆姿态,挽回些颜面,谁曾想到,在武汉他挨了蒋委员长一顿骂。
黄绍竑原是为了给自己洗刷冤屈而来,结果反而送上门被蒋委员长训斥了一顿。所以黄绍竑越想越觉得他有些可悲,终于犯了牛脾气,见蒋委员长没有批准他的辞职,黄绍竑便索性赖在武汉不走了。
李长官听完这一切,半响无话。末了,他开口问道:“季宽,你觉得你在浙江所做的一切就都有错吗?”
“我哪里会有错?实在是委座心中有鬼,我看他一刻也没忘了政府里面的地方势力,见到我给非中央的势力提供帮助,他就坐不住了。”黄绍竑看样子是颇为感慨。
华毕成先是有些惊讶黄绍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随后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黄绍竑也算是个可怜人,这老家伙多半是和许多地方派的官员一样,被蒋委员长“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的豪言壮语给忽悠的昏了头,以为正值大敌当前,蒋委员长定然会忘了过去的那些政敌和老对手,真心实意的投入到抗战中来。可现在的实际情况却让黄绍竑不得不承认事情远没他原先设想的那么简单。
说白了,黄绍竑这是对蒋委员长感到有些失望了。
这样的心态实际上是很危险的,只要再往下滑一点,黄绍竑很有可能就会对抗战心灰意冷,进而变成和汪兆铭一样的“投降派”。
李长官和华毕成一样,一眼就看穿了黄绍竑的心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黄绍竑说道:“季宽!你还是看开些吧。在我看来,委座这样的反应可是一点都不奇怪。虽然眼下政府唱的是团结抗战的高调,但沿用了几十年的旧思维又岂是说改就能改掉的?我在东湖这里疗养治病,平时不过是一些新朋旧友、军界同仁来看看我,和我聊聊天,还不是一样有人受不了?陈辞修不仅自己常常亲临,还往东湖疗养院里面安插了个漂亮的女护士。真是庸人自扰,无聊的很!”
不被信任的感觉,实在无法令人愉快,李长官说完这番话之后情绪显然变的有些糟糕,黄绍竑也迟迟没有说话,此时太阳已经将要升到一天中的最高点,岸边的柳林杨木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湖面上,一片片荷花沐浴在日光里面,盛开着。
“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被人早就说烂了。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呢?这种人啊,我看是少之又少。”华毕成又一次幽幽的开了口。
李长官听到华毕成居然说出了他此刻的心里话,立即扭过头盯着华毕成猛瞧。被人洞察心思,可是李长官这种身处高位者的大忌。
“知世怎么突然这么说?似乎意有所指?”李长官的提问没有出乎华毕成的意料,自从徐州会面开始,李长官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试探华毕成的立场,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淤泥指的是什么,莲花比喻的又是谁?这可是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华毕成冲着李长官笑了笑,然后说道:“啊?德公怎么会这样问我,我不过是在说湖面上的景致而已。”
随即华毕成伸手指向了东湖湖面上盛开的莲花,李长官看了看莲花,又看了看华毕成,笑的很诡异。
此时呆立了许久的黄绍竑忽然感慨了起来:“我越想越觉得这次来武汉遇到的一切都很不是滋味。这几天我总是觉得现在的武汉就象是大上海的戏园子,几个对台戏同时在上演。即便是你早就知道哪台是主戏,可场子一开,很快就懵懵懂懂地不知到底在唱什么了。”
“季宽,常言道:林子大了鸟儿多。眼下武汉自然不是只开一台戏。要知道在汉口的租界里面,汪兆铭和他手下的一伙鱼虾之流一天到晚都是神神秘秘的,他们在搞些什么谁都知道。十足的败家子儿!”李长官向来对以汪兆铭为魁首的“主和派”看不上眼,当下气愤地说道。
“是啊!听说年初,陶西川在《血路》杂志上提出:‘和而不屈服可以不亡,我们似乎不应无条件地反对。’这根本就是投降言论嘛!委座竟然对此没有丝毫的表示。”
“表示?现在委座不但容许张岳军在军委会四处散布所谓的‘战必亡,和必乱,战而后和,和而后安’谬论,好象还很欣赏汪兆铭他们那些人。在我看来,他们这群文人,就象三国时孙权身边的那些文人食客,一心只想自己,从不为国家、民族着想。”
“可委座在会见伦敦《每日快报》记者时,不是声明抗战到底,不欢迎任何国家出面调停吗?这态度还是很坚决的啊!”黄绍竑虽然也很不喜欢汪兆铭,但是他还不敢将矛头指向蒋委员长,见到李长官的言辞变得犀利起来,黄绍竑终于表现出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道德水平。
被蒋委员长养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啊。
可李长官却不打算就此打住,他再次瞧了一眼华毕成,这位蒋委员长面前的红人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出言打断这场谈话的打算。再考虑西安事变时华毕成的作为,还有之后抗命将第三十集团军撤回陕西,由此可见华毕成和那些忠于蒋校长的黄埔同学还是不一样的。
李长官决定再加把劲,他决定将话说的再露骨一些。
“委座鬼就鬼在这里,他的那些话这是说给西方政客和国内的老百姓听的。季宽难道没有听出这番话里面的玄机吗?委座是说‘非能将主权完全恢复’才不接受调停。意思也就是只要日本人承认他是中国的领袖,给他名义上的主权,他就能接受调停。”李长官既然有心试探华毕成的立场,便装出一副越说越气,越说越激动的样子,这样也好为日后反口留下足够的借口。
人激动了,说几句气话总是难免的嘛!
“‘主权’,单单主权就够了吗?难道东北、华北、京沪就不要啦?收复失地就这么一笔勾销了?这种文字游戏委座是最爱耍弄的,可到头来又能骗得了谁?”
可让李长官没有想到的是,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还是没能让华毕成脸上的表情出现任何的变化,面对着李长官和黄绍竑之间这番“大逆不道”的对话,华毕成就像是没有将耳朵带来一样。
最后被李长官说动的人居然是黄绍竑,李长官的这些话黄绍竑越听越觉得有理。他没想到在武汉平静的表面下,居然有着这样多的潜流。武汉政府之中简直是充满险滩,只要你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卷入其中,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现在,黄绍竑已经感到武汉对他来说不再是那样充满诱惑力了。
“德公,真是不临其境,不知其险啊!难怪你这样的大佬也贪图起这世外桃源的安逸了?”看开了一切的黄绍竑终于有了心情,他甚至开始调侃起李长官来了。
“哎,咱们这话可得说清楚。我在武汉是为养病,仅此而已。病一痊愈,我马上返回战区。如今国难当头,苟且偷安的事情可不是你我所能干的啊!比起待在武汉,还是上前线更轻松些。”
“谁说不是。我在武汉再赖下去了没意思,赌这口气干什么?我准备把要解决的问题都写成书面报告,只要委座一批,我马上回浙江。”黄绍竑的情绪恢复了之后,人也变得果断了起来。
“季宽你能看开那是再好不过。武汉这块是非之地,早走早好。别看眼下黄河的洪水挡住了日本人的脚步,但又岂是长久之计?我看不用多久,日本就会向武汉发起进攻。”李长官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波光凝凝的湖面,他的心绪似乎已经被这场谈话带的飞出了很远。
“走吧,季宽,你远道而来,今天我请你再吃一回武昌鱼。吃了这顿,下顿可就没准喽。”从李长官的这几句话中,不难看出他对武汉会战的前途很不看好。
华毕成静静的看着李长官,依旧是一言不发。
面对着李长官的豪爽邀请,黄绍竑却扭捏了起来,他最终回绝了李长官的邀请,先行离去。
等到黄绍竑走远之后,李长官突然靠到了华毕成跟前,压低声音问道:“我刚才那样说你的校长,你这个当学生的,怎么也不知道出言阻止一下?”
华毕成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德公刚才不是说了,陈辞修有在你的身边安插人手吗?我认为恐怕还远不止如此。哪怕是没有军统和中统,这里也有三家的奴才。既然德公你都不怕那些话传到委座的耳朵里面,我又何必当这个恶人呢?”
李长官听了华毕成回答的答案之后哈哈大笑。他拍着华毕成的肩膀说道:“你这个当学生的,胜过你那位校长多矣!季宽错过的这顿武昌鱼,就由你我来吃掉吧!”
说完李长官将手一挥,立刻有站在远处的卫兵飞快的跑了过来,然后护着李长官和华毕成朝着疗养院的餐厅走去。
武昌鱼属鳊鱼的一种,又名团头鲂。体形呈扁平状,通常每尾重一市斤左右或二、三市斤,肉质嫩白,含丰富的蛋白质和脂肪。属名贵淡水鱼菜。盛产于武昌县和鄂州市共管的梁子湖中,封建社会时是进贡的贡品,席上珍馐。烹制方法多种多样,十分讲究。其中最负盛名的做法便是是清蒸武昌鱼,创办于1933年的武昌大中华酒楼以擅长烹任武昌鱼著称。
而为李长官和华毕成这顿午饭操刀的厨师,正是出自大中华酒楼,只不过已经辞了职,成了李长官的私人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