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湘妃因为始终不愿听从昙华圣尊劝阻留在昙华山上静心修持,执意想要前去帝皇山上找寻花水风颜,昙华圣尊知道自己眼下是决计不可能顺利说服湘妃放弃这个危险念头的,无奈之下也只得在她身上多多加持上一些深重佛气尽可能的替她遮掩住身上仙气,因为当初在天庭时,东皇一脉中人就极少出面参与瑶池王母每年亲自主持开设的蟠桃大会,而且平日里也极少和三界中的各路神佛仙圣打交道,所以昙华圣尊自认为沐水尘劫在帝皇山上未必能够一眼认出来湘妃真身,因此上她此次执意想要为了花水风颜冒险,昙华圣尊虽然心中分外揣揣不安,却也只能任凭她自由决断而已,因为自己现下说穿了也只是她一个名义上的师父,昙华山上哪条清规戒律也管不到她身上,其实这些清规戒律当初是连沐花云冲这样的在押质子都管不到的,不然当初又何至于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弑佛大孽?
所以自从湘妃执意离开之后,昙华圣尊就暂时将全数心思都用在了莲池中这枚溢彩斑斓的灵脉莲子之上,因为很快,这枚灵脉莲子就可以在莲池中生根发芽,开花散叶,待到莲苞一夕绽放之时,也是沐花云冲成功塑身成人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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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有了沐水尘瑶这个小小婴儿的牵绊,花水风颜近日来在帝皇山上的日子很是繁忙不堪,今日要下山去给孩子采买牛乳酪浆,明日要下山去给孩子采买麻布尿垫,可当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虽然这个沐水尘瑶因为疑似是东华帝君转世的原因,自从被抱回来帝皇山上之后一直就是不吵不闹的很是乖巧安静,但是每隔两个时辰要喂食一次牛乳酪浆的差事一时之间还是让花水风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苦不堪言。
这一日,花水风颜又照例来山下替沐水尘瑶采买最新鲜的牛乳酪浆,却在山下偏巧遇见一个倚在一棵千年翠柳下昏迷不醒的妩媚少女,花水风颜上前查看时只感觉到少女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深重佛气,以为她是佛门一脉中人,虽然疑心佛门一脉中怎会有如此云鬓花颜仙袂迤逦的女修行人,但是还是急急赶上来替她搭脉探查了一番,发现她只是因为身内气血相冲而暂入龟息之态后,心想着并无什么大碍,就急急在左近找了一个隐蔽山洞将少女给送进去好生休养安歇,料想她不过几日时间即可自行醒转过来,自己这几日里只要日日前来探看她一次即可,毕竟帝皇山不是昙华山,随意将她给带回去帝皇山上,日后免不了要和那些自恃清高的佛门掌教分辩道理。
就这样在沐水尘劫的毫无察觉之下,花水风颜每日里借着下山采买牛乳酪浆之机日日前来山洞中探望这位昏迷少女,也会适时的渡些真气在她身上,希望她能早日醒转过来,但是没想到这个少女当初兴许是身内气血相冲过于激烈,在山洞中整整昏迷不醒了半月有余,才在花水风颜的持续真气加持中渐渐恢复知觉,少女清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花水风颜可是他救下的自己,花水风颜虽然觉得少女如此问话倒是有些纯真可爱,因为现下只有自己一人殷勤护持在她身边,不是自己救下的她还能是谁?
但是或许就是这样一瞬之间的深深动摇,让花水风颜再也不敢推辞少女为了感激他的救护之恩想要在左近镇子上一间上好客栈中请他吃顿酒菜当做谢礼的微渺请求,因为这样一来,他和眼前这位足以让人心动不已的仙姝少女的分别时刻,就又要无端拖延上至少几个时辰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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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左近镇子上的酒楼食肆繁多,但是少女执意要在一间据说是酒菜很出名的云来客栈中请他吃酒,花水风颜心中自然也是没多在意什么,因为心想着少女所在门派若是相距此地甚远,自然在吃完酒菜之后可以顺势入住二楼客房中暂且休憩几日之后再行赶路。
但是让花水风颜在心中微微有些感觉诧异的却是,少女在客栈里替他点下的酒菜,竟然一样不差的全都是他昔日里在花水山庄之中的最爱,虽然这些酒菜在结丹驻颜之后并非每日里必须,但是今日能够有幸在一位仙姝妩媚的九天仙子双目注视下将眼前这一桌子的上好酒菜一一品尝入口,对花水风颜这样的风流少爷来说当然也算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情了,所以很自然的,在酒菜入口之间,他开始试探着开口寻问少女到底姓氏名谁,师承哪个修仙门派……
“恩公说笑了,小女哪里知道自己到底姓氏名谁,不过是在被师父收留之后,随口赐了一个名姓盈水尘颜而已,小女并非哪个修仙门派的入室弟子,身上一缕佛气不过是师父当初好心所渡,但是小女着实是资质愚笨,这辈子是与入佛得道再也没有机缘的,”少女在花水风颜眼前笑靥如花的横波流转道,“其实我也知道师父他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但是佛门一脉自来如此,自认为是为你好,就总会一刻不停的对你开口劝诫,满怀自信到如此地步,也当真是让人有些盛情难却的很,”她说。
“哈,何止是佛门一脉,普天下的修仙门派其实全都是这个德行啦,你知道仙和魔之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嘛,”他说,“魔是己所不欲强施于人,仙是己所欲强施于人,都是一个鬼样子的啦。”
“嗯,听恩公此言,好像是对自己现状非常不满?”少女含眸之间微微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问。
“当然不满,而且是非常不满,普天下的修仙门派都是一个德行,入门容易出门难,想要叛出师门第一件事就是毁你灵根,断你修行,不然怎么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呢,这么喜欢给人当爹,问过他亲生女儿了嘛,”他说。
“既然如此,恩公你当初又是怎样上帝皇山上来拜师的?”盈水尘颜疑惑问道,“难道花水世家这样的修仙世家还需要让旁人来指点修仙之道不成?”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呗,本少爷当初好歹也是为了要替东华帝君办事才落到如此地步的,本想着东华帝君再怎样也不会对本少爷袖手旁观,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东华帝君他现在还正在帝皇山上哇哇吃奶,本少爷可真是不知道上辈子到底是做下什么欺天大孽,放着好好的花水少爷不当,来帝皇山上当这个天字一号大师兄,”花水风颜无奈笑道,“这还不算,你可知道本少爷的二师弟是谁?”他问。
“这个小女倒确是不知,只是既然是帝皇山上弟子,想必也该是出身名门才对,”
“当然是名门,云水世家听说过嘛,花水世家在人世间的头号竞争对手,云水尘翊是云水世家大少爷,据说这个人之前在自己家里时就整日里的满口清规戒律,一副假正经样子,现下被扣在帝皇山上,反而倒是越发在本少爷跟前假正经起来了,”他说,“本少爷好心下山买蟹黄糕给他吃,他不吃就不吃吧,还转头将本少爷给一状告发,还不若清欢和清音这两个小仙奴好说话的呢,所以这两个小东西私下里没少了分本少爷的蟹黄糕吃。”
“那敢问恩公,到底要何时才能自帝皇山上顺利脱身?”
“当然是法力比沐水尘劫强时自己打出去啊……”
花水风颜一言及此,倏忽之间竟然感觉到眼前一阵浑浑眩晕,随即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盈水尘颜见状急急起身将他搀扶起来,在他半醉半醒之间已然轻踏楼梯将他给拖拽到了自己事先预定下的二楼客房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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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花水风颜根本不知道当时在酒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就发现正和盈水尘颜一起躺在客房床榻之上,身旁的盈水尘颜明显的衣衫不整,腮染桃红,至于自己,竟然在一夜之间已经被彻底破除了修持多年的童子之身……
花水风颜一时之间感觉到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认定此女是有意对自己行采阳补阴邪法,因为在尚未修到大乘之前被破掉童子身是修仙之人大忌,流失真气无可弥补,因此上花水风颜一怒之下冲着身旁的盈水尘颜檀中死穴之处反手就是一掌,只听得盈水尘颜在半醒之间溘然一声惨叫,他料定此掌落下之后这个邪祟妖女不过只可再苟延残喘上数月时日而已,在此之间,她会日日承受身内真元倒冲煎熬,自然是没办法再去为祸其他修仙之人,临死时也必然会灵根断绝,真元涣散,即是侥幸未曾魂飞魄散,投胎之后也不过一个寻常凡女而已,自此之后永世不再有任何修仙机缘……
在亲手料理了这个邪祟妖女的一切身后事之后,花水风颜随即急急自云来客栈中仓惶而逃,一口气逃回来帝皇山上静心调息闭气,只希望能够让身内真元尽量少流散一些,但是如此异状又当真能够瞒过沐水尘劫法眼,虽然男人不似女人,腕子上有守宫砂标记,但是是不是童子身还是可以一目了然的,沐水尘劫见到花水风颜如此异状在心中认定他定然是在山下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破戒淫*乱之举,一气之下将他给发派去紫皇峰上的藏经阁中软禁一十八年,此判罚虽然有些过于严厉,但是却也是为了不让他再有机会亲自照料沐水尘瑶,避免沐水尘瑶自幼被他给带偏带坏,只是自此之后,抚养照料沐水尘瑶长大的差事就全数落在了云水尘翊身上,好在云水尘翊自从留在帝皇山上之后就一直只是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对这样的辛苦差事自来也是未曾有一点怠慢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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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盈水尘颜只是湘妃在花水风颜跟前的一个虚幻代号,但是自云来客栈中拖命回来昙华山上之后,湘妃二字就未曾再出现在昙华圣尊口中,其实不仅是昙华圣尊,即是连刚才自灵脉莲子中塑身复生的沐花云冲,口中也未曾再出现过一次湘妃这个曾经在清净天上逍遥容与的前尘之忆,二人在昙华山上倾其所有的施展法力,只为了能够让玉榻上这个仙姝神女在人世间多拖延上几日时辰,因为在云来客栈中和花水风颜一夜云雨之后,她身内胎珠封印已解,终于可以如愿孕化成胎,但是若想让身内这个孕化胎儿顺利降生,却也一般要历经十月怀胎之苦才可,但是当时花水风颜一掌下去正中檀中死穴,胎儿母体所受内伤已经无药可救,现下昙华圣尊和沐花云冲不管如何倾力施法,也只是为了能够让盈水尘颜在人世间苟延残喘上十月之数,如此才能够让她身内胎儿顺利降生下来,沐花云冲知道师父心中所痛之处未必全数是因为玉榻上这一袭注定香消玉殒的纤纤玉体,更多还是师父真心相待这位尊贵神女如此亘久时日,却终还是抵不过前尘旧爱在帝皇山下看向她时那温柔一眼……
他的师父竟然终于也有对一个妩媚女人动凡心的一刻,沐花云冲不知道自己眼下到底是该替师父高兴还是伤心,因为动了凡心之后相距入魔也就不很远了,而沐花云冲想要设法解封鸢花花境封印,自然需要等到师父入魔之后在自己一手掌控之下打上灵鹫山去,刀架脖子上逼灵山佛祖就范。
虽然灵脉莲子造身之后,沐花云冲身内妖气已经被渐渐消散下去,而且这自然也是师父心中一意所愿,但是师父他却自来未曾记得,自己本来就是一介花精之身,和寻常妖孽不一样的是,自己是决计不会因为莲花造身而能够彻底舍弃妖性生发道心的,鸢花花境封印一日不解,自己和灵山一脉就一日只是生死仇敌,等到鸢花花境封印破除之际,自己也自然会在师父脚下俯首领死,但是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师父却是一定要入魔一段时日的才行,说到底,血脉之缘不可断,师父纵是再一心为他好,也始终没办法和鸢花花境对自己意义相比,师父在灵山佛祖座下修行日久,自然已经舍弃心中一切尘缘,但是也不该如此自信能够劝服自己也和他一般舍弃心中一切尘念,认佛为父,若当真如此,为何灵山一脉弟子不全数将自己脑袋切下来,将佛祖脑袋安在自己脖子上面,这样岂不是连经年日月的苦心修行都可省却,左右修行得道的最终目的,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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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纵然心中邪念如此,在盈水尘颜怀着身内胎儿在玉榻上一日一日艰难拖延这些时日里,沐花云冲却是也一日没有忘记在禅房中做自己功课,这当然不是在师父眼皮子底下有意苦心遮掩,而是鸢花花境昔日毕竟受过东皇一脉点化,而今也该是自己这个落魄太子为此稍稍回报一些恩情时刻,若是自己在禅房中念上一日经文就能够让盈水尘颜在玉榻上多拖延上一日,那自然也是本该让自己义不容辞的一件事情。
昙华圣尊一时间倒是很欣慰沐花云冲经过生死之劫后,终于开始愿意在禅房中老老实实的念经修行了,如此也不枉自己长久以来对待他的一片苦心,但是尘颜,她现下却是自己再如何倾尽全力也终是无力回天的了,但是这一切眼下却又该责怪谁,自己虽然早已经警告过她湘君本来也是逃不过忘川水的,但是身为一个女人,又怎会甘心让自己身内胎珠永世封印,不能孕化成胎,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当母亲的,即是身份尊贵的天庭神女,也一般不能例外。
但是这一切又能全怪在花水风颜头上嘛,既然本来就逃不过忘川水侵染,他此生又怎会记得自己前尘一切,虽然身内灵根依旧,也仍然是昔日旧时容颜眉目,却再记不得自己曾经在三界中唯一爱恋,昙华圣尊可不知道现下心中到底该是高兴还是忿恨,高兴花水风颜不记得她,自己就可以有机会趁虚而入的嘛,那终究也是趁虚而入,忿恨花水风颜就这样重伤她至此的嘛,虽然只是为了解封自己身内胎珠,但是采阳补阴一说也确是不能算错,而且他也确是被破掉了修行长久的童子之身,对修仙之人,五百岁之内破童子身,确是一个很大忌讳,因为身内真元未曾完全稳固,极易流失消散,所以他才在反手落掌之间对她如此狠毒无情,一掌直中檀中死穴,虽可苟延数月性命,却要日日忍受身内真元倒冲痛苦,一旦死期来临,身内真元会尽数流散天地而去,体质稍弱一些的,登时即会魂飞魄散,自己现下即是可以施法保她在真元消散时不至于魂飞魄散,却因为她的元神日渐微弱,连似沐花云冲一般替她以灵脉莲子造身都不可能,但是她执念如此,自己又能怎样,自来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而他偏巧,只是她在三界中的第一个男人而已,当然可以有机会成为她执念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段前尘剪影。
(三)
一晃十月怀胎之时日匆匆而过,在昙华圣尊的豁命护持下,一个小小男婴终于在盈水尘颜即将香消玉殒之际呱呱坠地,因为男婴的出生,让在玉榻上拖命十月的这一袭纤纤玉体终于再无力维持身内似翻江倒海一般汹涌暴冲的灵沛真元,昙华圣尊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现今也只能轻轻将手心抚在她的额间,问她可曾想过为孩子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姓代号,虽然这个孩子此生怕是会长留在昙华山上,但是若有一日他问起自己的生身父母……
“一切但凭圣尊意愿,花水尘缺四字,此生未必能有机会向他提及,”她在玉榻上一脸横波流转的挣扎着说。
“既然如此,他以后就是本尊的弟子,随他大师兄的名号,称为沐花流鸢可好?”他问。
“本宫说了,一切但凭圣尊意愿,只是圣尊现下可已将初水玉瓶取来?”她问。
“这,你何出此言,你这是将本尊给当做什么?”昙华圣尊眉眼之间一瞬之间微微有些色变的低声吼道,“你以为本尊是妖族出身,所以此生必定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问。
“圣尊何必如此动怒,放任本宫真元流散天地又有何益,若是全数收在玉瓶初水之中,可助圣尊族人以中阴之身长久驻留阳世,虽然此身非人,非仙,非鬼,但是也总比似一众孤魂野鬼般被永世囚禁在夜摩界中不得超生要好上许多,”她在玉榻上挣扎着微笑言道,“圣尊当真以为,象山之上的夜摩界隐秘,能够瞒得过本宫几日?”她问。
“终于还是被你知道了,本尊本是风隼一族中人,当初风隼一族被应龙诛杀殆尽,唯有本尊一人侥幸逃得性命,苟活至今,但是本尊既然已在灵鹫山上修得通天彻地之能为,自然能够亲自下酆都地府,将族人魂魄全数自枉死城中带走,但是此举毕竟违逆天道,因此酆都大帝执意不肯放行,本尊不得已出手和他打了一架,却失手落败,酆都大帝为了惩治本尊,竟将本尊族人魂魄全数封印在了象山之上的一处隐秘结界之中,此界被酆都大帝称之为夜摩之界,只是三千娑婆世界中一处微不足道的小小境界,魂魄被禁在此界中时,切不可透进一丝阳光光芒,不然内中魂魄会被阳光光芒消散于无,因本尊冲动行事,本尊族人魂魄被罚永世不得超生,不见天日,这是本尊心中一件最为耿耿于怀之事,而神女真元至阴至纯,与玉瓶中本尊自忉利天上讨来的元初之水融合之后,渡给本尊族人,可以让他们化成中阴之身,此身可以长久在阳世驻留,与生人无异,只是不可和阳世之人苟合生子,但是风隼一族族众自来未曾和外族之人擅自交*合,自然不以为意,”他说。
“所以圣尊在知道本宫最多只能维持十月生机时,就已经决定要去忉利天上讨取元初之水了才是,”她忍不住在玉榻上微微淡然一笑,“但是无妨,这本也该是本宫对圣尊拼死保下尘缺性命的回报,”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