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朝末年,扬州一个富商人家从街市上雇佣了一个名叫王义钜的仆人,他自言是怀州河内人,早年父母双亡,四海漂游,居无定所,以帮佣为生。从平日的言谈举止中,富商看他思路敏捷,而且学识广博,诸子百家天文地理无不精通,对他十分爱重,到后来,甚至把自己的爱女都嫁给了他,而且陪送了丰厚的嫁妆。王义钜自此衣食不愁,过上了悠闲富足的日子。
睿宗登基之后,下诏大赦天下。一天,王义钜来见岳丈大人。行礼如仪之后,王义钜对岳丈说起了他的身世。原来,他姓王名琚,曾是中宗之女安定公主驸马王同皎的亲随。王同皎憎恨武三思一手遮天,祸乱朝政,暗地与人谋划诛杀武三思。不幸事情败露,王同皎和几个同党被杀,王琚侥幸逃离京城,流落到了扬州府一带。如今,听说新君即位,他想回返长安,去寻找门路,以求进取。岳丈听了,十分支持,赠以巨金,送他赶赴长安。
到了长安之后,王琚找了个幽静的所在安置了下来,每日里除了读书吟诗,就是到野外闲游,十分清闲自在。他是在等待时机,期望能够得遇一位贵人,提拔自己东山再起。
太子李隆基爱好射猎,经常去韦、杜一带行猎。一天,策马跑了一上午,人困马乏,在一棵树下歇息。王琚优游至此,远远看见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坐在树下,树上拴着的一匹青马,鞍饰十分华丽。仔细加以辨认,不由得心中大喜。他从前在宫中行走,曾经见过临淄王李隆基,树下坐着的这个青年分明就是当年的临淄王现今的皇储殿下。来长安之后,王琚用尽心计,打听朝中事务,料定太子李隆基今后一定大有作为,听说他常来韦杜一带射猎,王琚特意在韦、杜寻了一处住宅住下,每日外出在山中游玩,就是为了与太子不期而遇。如今机会来了,岂能当面错过,王琚心中狂喜,面上却一如寻常。理一理身上的儒服,趣步上前行礼。
李隆基站起身来答了礼,王琚躬身说道:“久仰殿下英名,今日万幸得见,小可有意请殿下到寒舍小坐,恭请殿下应允。”
“你家住在哪里?”
王琚抬手一指:“就在那座小山下面,请殿下移步。”
王琚殷勤带路,拐过树林,几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屋映入李隆基眼帘。进了家门,宾主对坐,谈天说地,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家仆们井然有序地端上了丰盛的菜肴和美酒。李隆基心中很是惊奇,虽然这位偶然遇见的路人房舍破旧不堪,家中却是奴仆成群,奉上的菜肴和酒浆也不是寻常之物。李隆基由此猜到这个邀他作客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王琚谈吐风雅,说起天下大事,头头是道,深得李隆基赏识。从那天之后,每到韦杜一带狩猎,他必到王琚家中停留。王琚也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李隆基。李隆基更是对他青目相看;“王先生胸有锦绣,绝不是等闲之辈,小王有意请王先生出山,为朝廷效力,不知王先生意下如何?”
王琚心中虽然幸喜不已,脸上神情却依然淡泊,起身离座,深深作揖:“小可情愿为殿下效力。”
“你且等待消息,不久之后,就有结果的。”
“谢谢殿下。”
果然,过了半月,李隆基遣人送来了吏部批文,王琚被委任为诸暨主薄,即日便可赶赴任所。
得了官职,王琚在心中沉吟,他并不满足于当一个小小主薄,而是希望能引起李隆基对他更进一步的关注,因此也就能得到更大的恩宠。思来想去,他打定了主意,富贵险中求,斗胆走一步险棋,求得李隆基对他刮目相看,从而委以重任。
赴任之前,王琚到东宫谢恩,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走进庭院,脚步下得又重又响,就如同是在自家院里走路一样。陪同的宦官吓得不轻,一溜小跑跟上他,低声地说:“大人,请你走路轻点,太子殿下就在堂上。”
王琚并不理会,淡淡一笑,倒背双手,提高了嗓门,唯恐人听不见似地大声说道:“殿下?哪个殿下?!真正是笑话!长安城里哪来那么多的殿下!不信,且去里坊间访一访。当今天下人只知有公主殿下,哪里还有什么太子殿下!”
宦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制止道:“王大人,王大人,请噤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万不可胡言!”
王琚神色自若,眼光瞥着殿门,口中说道:“说的是老实话,怎么是胡言!不信,可遍访东市西市,长安百姓不是如此说,你抉了下官眼睛去!”
宦官还待说话,忽听殿内传出了李隆基的声音:“快请王琚王大人进来。”
王琚跟着宦官进了大殿,只见李隆基背手站在大殿正中,带笑不笑地看着他:“你今天怕不是来谢恩的吧?”
王琚深施一礼:“殿下明察秋毫,将来必定是我朝圣主明君!”
“不要说好听的,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了吧!”
“谢殿下,下官正想对殿下直抒胸臆。”
李隆基挥去殿内宦官,伸手请王琚就坐,王琚落了座,理一理衣裾,开口就问李隆基:“目前朝堂情势,殿下有所不知么?”
李隆基淡淡然一笑,随之又摇了摇头:“像你说的,长安里坊间百姓都心中有数,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本王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王琚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定了李隆基:“来长安不过数月,小可就耳闻目睹,公主权势盖过当今圣上,更何况殿下你呀!”
李隆基默默地点头,表示王琚说的是事实:“圣上对她言听计从,她广纳党羽,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了!”
“手眼通天,耳目遍于朝野,跋扈横行,比韦后更甚。”
李隆基一语不发,唯有连连点头,眉头紧锁,双目微闭,表露出了他内心深处深深的忧虑。
王琚呼一口气,继续说下去:“韦后虽然凶蛮,但她弑君谋逆,失了天下人心,故而殿下诛杀她,一呼而百应,易如反掌,一蹴而就。”
“那这一位又有什么不同呢?”李隆基不愿说出姑母的字眼,就用“这一位”三个字代替了。
“她是武周皇帝的女儿,深得武氏谋略韬晦,比韦后奸诈狡猾百倍不止。殿下应该比微臣更了解她,更知道她的为人。”
李隆基慨叹地说:“是啊,这些本王都是了然在胸的啊。”
“她是当今圣上骨肉至亲,尝有功于圣上,圣上对她关爱备至。这一点,又是韦后望尘莫及。”